况且她年轻,若再有孕诞下一子,而满宫继续无所出,到时候的尊卑地位和局势,要有大变。
且敬嫔、沈眉庄可以被皇帝捧起当成制衡华妃的一枚棋子,难道她就能逃得过?现在论来,她只会是更有力、更合适的棋子。
她丝毫不介意,要制衡,皇帝就得让天平两端保持一定的、相对的重量,他就必然要给她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力,她乐见其成,甚至求之不得。
一年不到,她从一个低微宫女走到这里,并没有表面那样风光轻易。她时刻绷紧自己,掰开了心思面面俱到,装饰好温良的面具,柔情的话语几经斟酌,暗自忖量着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多少人想看她失宠、看她笑话、看她小产痛苦,她偏偏不如别人的意。
她想要很多的东西,想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可世上聪明的人太多了,算计人的时候她自然也惶恐过不安过,可是这些多余的情绪没有用呀,只会让她畏手畏脚,有这样的功夫还不如多动脑子,输了也死得其所。
御花园中捏住了华妃的痛点,她有十分的把握华妃暂时不会再动任何手脚。齐妃,她倒好防备,只要她送来的东西统统扔了,一点不沾,保准没事,直白的狠毒带着几分愚蠢,令人想笑。
现在只等冬天来了,再走。
初春悄临之际,时疫破土而出了。
余莺儿的视线从手上的书卷移开,转头看向窗外略显苍凉的景象,微微一笑,残忍之意转瞬即逝。
十二月,初雪。
接近年下,京城的热闹更甚从前。十里长街,华灯璀璨,四面人声鼎沸。
有名的销金窟如意坊坐落在最北端的街心,镶金雕彩的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络绎不绝的人影来来去去。有失了精气颓靡走出的,双眼死气沉沉,有揣着甸甸金银直直走进步履如风,势在必得的。擦肩而过,寥寥一眼,走出的仿佛看见了几个时辰前的自己,进的也顿了脚步,歇了气焰,开始惴惴,很快又扬起意气,阔步走了进去。
冷风过,他拢了拢身上不足以御寒的薄衫,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奢靡繁闹的赌楼,暗自想着卖了女儿有了本钱一定会赢回来。他仿佛又找回了之前的精气,佝偻的身子直了起来,也不冷了,神情得意起来,只快步赶往家中。
这里的人只能看见掷酒梁手中变换摇摆的骰子,再睁大了眼睛疯狂嘶喊,或倾家荡产或一夜暴富,无人会在意一个身躯被活生生拖走,他的喊叫在这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不起眼的后门直通暗巷,两道高高狭窄的石墙,构成这一方天地,暗得月光都难以渗进,是处置犯了规矩赌徒的屠宰场。利刃刺进皮肉划过,是沉闷的一声,鲜血迸射,墙上地面陈年的血渍得以滋养,红得鲜艳,一股浓烈的腥气。
地上的人早已不再挣扎,他的血好像流尽了,只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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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结了?”
“回娘娘,死得透透的,是死不瞑目呢。”
长燃的十几盏八角灯将殿内照得透亮,炉中的欢宜香化作缕缕青烟萦绕在鼻尖,深吸一口,香气浓郁,是她最喜爱的。
这个时辰,她已褪了珠饰华服,只披了罩衫斜坐在贵妃榻上瞧着账本,听颂芝来禀报,她动作一顿随手放下账本,抬起眼盯着虚空一点若有所思。
她眼神中有探究,疑惑还有安心,她想起那人随意又笃定的轻语,漫不经心就解决了她几个月来的心腹大患。
而这,只是她口中微不足道的一点诚意。
那之后呢,会如她所言一般么。
向来傲然的她也罕见的生出一点不安,那个人看上去明明无任何特别之处,可她的姿态却闲庭信步的给人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都不用再多接触,她的确是个难以掌控的人,就连她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而且,她为的什么,她想不通。
那便不想。不自觉蹙起的眉头顷刻松缓,她向来不是一个多思之人。左不过贱命一条,若是敢同她耍心眼子,直接杀了便是。
时间还早,那就让她好好看看,她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值不值得她,交出那份特别的诚意。
第32章 刘畚
碎玉轩。
“什么?!”
桌上的茶盏险些被扫下,甄嬛大惊失色,她几乎是拍案而起,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怎会、怎会!
温实初暗叹一声,明白她的失态,可他从不骗她,也只能道:“千真万确,甄伯父派去的人亲眼所见,刘畚在如意坊惨遭割喉,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野狗胡乱啃咬过,尸身都已经开始发臭。”
竟是真的
事实摆在眼前,再不容她抱有侥幸,她跌坐回榻上,最有力的证人没了,她一时也失了主意,喃喃道:“眉姐姐怎么办……”
那样形同冷宫、悲凉凄寂的存菊堂,难道就是眉姐姐的一生!
温实初也只能感慨世事弄人,着实可惜,他道:“原本有了眉目,可有人先甄伯父一步,找到了刘畚。”
“定然是幕后黑手想杀人灭口。”甄嬛心几乎沉到谷底,现在的情形,连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都消散了,她又该如何,“没了刘畚,茯苓也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已根本不能吐口,唯一的就只剩下当初开下药方的江诚,可那张药方也早已不知所踪,也根本没有任何存档,眉姐姐又承认是她主动求来的方子,江诚那里自圆其说,毫无破绽,根本就无从下手!”
她每说一句脸色便更沉一分,旁边的槿汐等人也没想到,沈甄二府用了那么多人手忙活了几个月,眼见了一点希望竟还是叫人捷足先登断了后路,刘畚的尸身被随意丢弃腐败,似是故意在等她们找来,无声嘲讽她们的无能。
温实初看她这样也着急,知道沈答应与嬛儿她情如姐妹,现下心中必然十分难受,只是他向来笨口拙舌,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他斟酌几下,才开口道:“小主,事情已经发生了,已无力挽回。不过眼下我们倒是可以确定一点,幕后之人的势力之大,绝对非同小可。赌坊虽然鱼龙混杂,但若无半分倚仗谁又敢在天子脚下肆无忌惮杀人,下手干脆利落,狠辣至极,比之沈甄二府的众多人手更为得力,显然不是寻常官员便能做到。”
槿汐眼神一深,点点头,她若有所指道:“温太医此话不假,能见此人心狠手辣,胆大包天,后宫若论此,恐怕唯有……”
她未出口的字,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甄嬛却立即摇头,她仔细想想,还是将藏在心中许久的事情一一道来,这些事她从没和任何人讲过,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埋在心底一人琢磨没有个商量的地也不是办法,所幸面前几人都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也总该集思广益才好。
隔墙有耳,即便在碎玉轩中她依旧小心谨慎,叫小允子待在外面守着,务必不要让任何一人靠近半分。
她压低了声音慢慢道来,很快,假孕一事的重重疑点和对幕后之人的猜测经她叙述逐渐展开。
她讲得很多,但略去细枝末节或是不甚重要的,也便有几点最是疑窦丛生的。
其一,事发前,茯苓与桃花坞来往甚密,出现任何动静,互通消息十分方便,且茯苓明面是受眉姐姐指使前往桃花坞,来去频繁也不使人怀疑。
其二,她曾无意见过茯苓与剪秋二人偷偷私语,被发现后茯苓眼神有过一瞬的慌张,似乎在商量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才会露出那样难以掩饰的心虚表情。
其三,幕后之人一定可以随意调度太医,势力根植其中。眉姐姐原本的太医突然告假回乡极有可能是被迫,又能指使江城,派走温实初,调来刘畚,如此随心所欲,必然位高权重。
其四,那日晚上,皇后为何大张旗鼓引后宫众人前往闲月阁一聚,以致假孕一事被当场揭发,闹得六宫皆知,关键时刻恰好刘畚又人去楼空逃之夭夭,再无从查证。此番到底是皇后碰巧为他人提供了机会,还是她一早便串通好了在那夜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