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布好了早膳,清清淡淡的,甚少见辣,一看就知是余莺儿喜欢的菜式。
“在这倒是无所谓,随便打发着离皇上近点就是了,好叫他去的勤一些。”年世兰慢条斯理地尝着原先不喜欢,却日复一日逐渐习惯的几道菜,“在宫里头,空余又合适的殿倒也不多了。”
“都是小事,娘娘看着安排就是。”余莺儿停下了筷子,看着她说,“倒是现在,要委屈你一下了。”
年世兰哼出一声意有所指,“知道我委屈,便只是口上说说么?”
自那次以后,她就再也没讨着好,都是任她欺负着,当真是岂有此理。
“说正事呢。”余莺儿微微一笑。
“你......我就是正事,我......你就不是正事?”年世兰脚在桌下踢了踢人,十分不悦的瞪她。
余莺儿失笑,夹了一筷子凉拌玉笋至她碗里,“等我教会你来,先吃。”
年世兰一噎,略有不服,反指控起人来,“嫩皮嫩肉,不经得......瞧你就是平日在我这养得金尊玉贵惯了,什么都顺着你,下回叫你多用些吃粗茶淡饭,我看便经得住了。”
“好好,粗茶淡饭。”余莺儿说她,“脸上一生气就皱起来了,像被人攥了一把的鲜花。”年世兰气结,正想发作时便听其笑着说完,“那花瓣被攥着挤出的汁液落在上面,点点晶莹,原来是更娇艳欲滴了呢。娘娘即便生气,也是如此生动好看。”
年世兰更是一噎,总是说不过她,性子又经不得她半点甜言蜜语,火气凝在脸上没一会便散了,还要又压着想翘起来的唇角,可不是眨眼间就被哄好了。
“你平日念的到底是诗书,还是什么劳什子不正经的东西。”年世兰上下打量她两眼,对其颇有怀疑,“甜言蜜语也不知从哪学来的。”
“娘娘怎么知道,难道娘娘也有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余莺儿弯着眼睛发问。
“你胡说什么呢!”声音欲盖弥彰地惊起,年世兰下意识以为被发现了,面皮一烫,再一急,其模样便不打自招了,“除了你,谁会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哪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就那些......”年世兰即将脱口而出之际反应过来,口中一顿,话即刻再高了一个声调,“我又没有,我怎么知道?!”
余莺儿点点头,恍然大悟,“你不知道。”
“吃你的,这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年世兰眼神凶狠,忘了分明是自己先开的头。
第24章 死胎
近来皇上因着四阿哥感染天花一事生了许多复杂心绪,颇为烦忧,皇贵妃似是心疼,常伴于身侧,倒是宽解一二。
这日照常带了参汤去勤政殿看望皇上,年世兰却瞧着精神不济,脸上恹恹的,像是没睡好。
“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胤禛关心问道,“瞧你这几日与朕用膳,进的也比从前少些。若是不舒服,该好好歇着,也不必常来给朕送汤饮,这些事吩咐下人做就是了。”
“说来也怪,这渐渐没那么热了,臣妾倒觉得胃口不是很好。”年世兰没放在心上的模样,“想来是永明调皮了些,臣妾带着偶尔觉得乏累,是以胃口不佳吧。”
“怎么能不重视,等回宫记得叫江慎去你那看看。”胤禛尝了尝她带的参汤,又亲自喂了口给她,“还是你宫里的东西最好。”
“皇上吃得舒心,臣妾就安心。”年世兰又细细剥了莲子,递了过去,“皇上最喜欢吃这莲子,还记得从前在王府时,京郊的莲蓬池里常有一艘小船,臣妾与坐在里头看月色,荷香宜人。”
“是啊,朕和你不知不觉也这么多年了。”想起从前,胤禛不由笑起,“你呀还是这么惹人喜爱。”
从有了永明,再到年羹尧退权后,世兰是越发的有典雅端和之态了,料理六宫得当,和睦嫔妃,不似从前宫中屡屡有争风嫉妒之事,连这开销也知道减省了,最难能可贵的还是她的贴心与那最独一无二,只对着自己才有的那般娇纵又可爱的小性子。
“四阿哥的事,他可是皇上的儿子,有上苍庇佑,一定会.......”年世兰还未说完,却觉眼前阵阵发昏,腹中绞痛,她面色恍惚,似求救般喃喃开口,“皇上......”
她坐在榻上竟突然晕了过去,失去意识,面容苍白,手还紧紧捂着腹部。
“传太医!”胤禛急急起身,看着她倒下的虚弱模样,心里浮现担忧。
她被置在龙榻上,江慎把到脉时却一脸惊恐,手搭在脉诊上,脸色越来越难看,迟迟不敢言语。
“皇贵妃到底如何了?”胤禛看出他的犹疑,沉声问。
江慎颤巍收手,呼吸急促,他抬眼看着天子,颤抖着嘴唇,“娘娘她,有喜了。”
胤禛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心中一喜,可看着太医诚惶诚恐的模样,即刻便反应过来,他攥紧了手中的珠串,“有什么不妥?”
“是......死胎。”江慎说完便惊恐伏地。
胤禛身形似乎都微微一晃。
良久,他才艰难开口,眼中似有沉重得压人的情绪,“是香吗?”
“是。娘娘本就小产过,又多年被......渗入肌理,微臣虽一年来悉心调养,祛除药性,也是聊胜于无。”江慎的头压得更低,“娘娘有孕本就希望渺茫,若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有,也......只会如今日这般。生机直接灭于腹中,断无降生的可能。”
愧疚瞬间淹没了胤禛的心。
他闭了闭眼平静内心的波澜,再睁眼看着此刻躺在床上对噩耗一无所知,陪伴自己多年,对自己百般真挚的女子,说来说去,终是自己,对不住她。
他和她,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从今往后,也再没有了。
为了大清的江山他从不后悔,可他的愧疚和痛惜此刻叫他竟也喘不过来气,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世兰这个消息。
她如何承受得住,再一次失去亲生骨肉。
“不、不要。”床上的人突然陷入梦魇,她的手胡乱在半空中抓着,泪水横流在脸上,“别走......不!”
“世兰、世兰。”胤禛抓住她的手,轻声呼唤,万般的柔情。
“皇上......”年世兰如梦初醒,恍然睁眼,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还未从那种撕心裂肺中抽离,像所有失去了孩子的母亲那般绝望地哭泣,“孩子、孩子不见了,皇上!他、他说他不要我了......”
泪水断了线地落下,大声喘息,哭得扭成一团。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原谅臣妾......是臣妾傻,护不住他。”年世兰自虐般,眼里没有一丝光彩,“都是我的错.....我信错了人,喝了那碗药......是我是我.......”
她说的明明是已逝的端贵妃,胤禛却觉脸上一辣,心像是被人狠狠划了一刀。
他眼里含泪,拍着她的肩背,“过去了,都过去了。永明还在,咱们的永明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