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吾妹又让贵妃递了什么消息。”年羹尧背靠于楠木椅,两手搭在扶手之上,言语颇有威严。

小勿子也不怕,抬眸看了年将军一眼,只轻声说:“我们娘娘叫奴才问将军一句,往后是想死,还是想活。”

年羹尧顿时拍案怒起,沉声喝道:“她好大的威风。”

“将军息怒。”小勿子忙说,“昭贵妃心系皇贵妃,便也是心系年家,奴才此来,自然是两位娘娘的意思。”

年羹尧向来看不起这些阉人,极其冷硬地哼出一声,“若不是看在皇贵妃的面上,本将军今日就能叫你死。”

他复又坐下,面上十分不虞,即便昭贵妃此人颇有能力,助他年家不少,却也容不得她来冒犯自己。他去看这个阉人,“你倒是说说,本将军的路,何时要她一个贵妃来指手画脚。”

小勿子不疾不徐,“将军怕是还不知,您的副将,已经将您视为垫脚石,这会子正想要狠狠踩上一脚,跳到那荣华富贵里头去了。”

年羹尧眼神一凝,心头猛地一紧。

“每逢战时,虚报兵员数量,虚报火耗,虚报运费,侵吞军饷,侵蚀钱粮。每逢战后,论功行赏,却虚冒军功,营私纳贿,为党羽谋取高官厚禄。”小勿子说,“年将军,这可是那副将亲口说的,如数罪证皆以呈予皇上。这是真是假,将军心中有数,那副将多年来着实是您心腹,他手上的东西,怕是不止这些,将军是否要掂量掂量。”

卖主求荣的杂碎,年羹尧双目充血,勃然大怒,他呼吸沉重,连同肺腑都烧着怒意,“狗东西,本将军要他碎尸万段!”

“娘娘让我告诉您一声,这些东西,皇上很早就知道。”小勿子说,“将军进士出身,应明白,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这个道理。”

一个将人捧得高高在上忘乎所以,致其自取灭亡的故事。

年羹尧的怒火戛然而止,劈头盖脸的是一身寒意。

“卖爵鬻官,贪污受贿,为臣僭越,狂悖......都察院一干人等已尽数掌握证据,只待皇上发话,便群起而攻之,叫您万劫不复。长久以来,皇上知而不发,将军觉得是为的什么。”

“住口!”年羹尧目眦欲裂,自欺欺人地怒喝,“本将军平乱退敌,戎马半生,为这大清立下汗马功劳,他岂敢杀我?!”

为何他如此狂妄,嚣张,归根结底,他从始至终认为没有他,就根本没有如今的雍正朝。

这天下是他打下来的,他是大清的恩人,功臣!是以他的居功自傲,骄横跋扈,在他认为不过就是理所应当。

这天下,本就有他的份。

被利欲权势迷了眼,明明也才学不菲,却忘了功高震主,忘了君臣之别,忘了兔死狗烹。

“将军。”小勿子无情打破他最后的幻想,直迎他的视线。

“亲子尚可杀,何谓外人?”

年羹尧恍若当头一棒,又被凉意浇透。

他妹妹,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

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无情剥离的人,流着比谁都冷的血。

连妹妹都早就预料,年家最终可能走向的路。

顷刻间,他气势失了大半。

他也有骨肉,有至亲,他该如何?

刹那间,他想起了一人。

敦亲王。

正犹豫思索间。

“昭贵妃,能助您。”

一道似乎能破局的声音入耳。

年羹尧不再有那种轻蔑神情,反而肃然脸色,“贵妃娘娘如何说?”

他的确低估了此女。她只一人搅弄前朝后宫风云,以宫女之身位列贵妃,主谋逼死隆科多,连带除掉太后,在内屡害皇后扶持妹妹,入得政事,听得内信,连他所犯之罪,皆一清二楚。他此刻也终于认清,皇帝当真是要清算自己了。

这样的人,竟甘愿屈居吾妹之下,幸好,吾妹大恩于她。也幸好,其所有谋算同年家有扯不开的关系,他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甚至于她为主导,她是脱不开身的,必然倾力襄助。

“娘娘说,敦亲王近日怕与您联络不少吧。他意欲起兵造反,见将军屡次不敬皇上,意在拉拢,而将军心有愤恨,也在权衡思量。”

心思全然被猜中,年羹尧心口一震。

小勿子走上前,靠得极近,声音细小却能激起巨浪。

“娘娘说,答应他,然后,杀了他。”

“杀了他。您就能活,年家才能活。”

年羹尧眼神凛了凛,等他说下去。

第123章 劝服年羹尧

“将军本与敦亲王共同料理过青海事宜,虽无什么情谊,但也对其脾性有一定了解,近年来见其言行举止,隐隐察觉敦亲王谋反之心,实乃大逆不道,其罪当诛,但因忌惮其不弱兵力,其精兵又在天子脚下,不宜打草惊蛇。”

“将军忠心耿耿,一心想为大清彻底除去隐患,思量再三,才以身犯险。将军多次公然挑衅皇权,似乎彰显对圣上不满,看似张狂,实则惶恐不已,此举实非本心,只为让人觉察君臣不合,才有机可乘。果然引得敦亲王频频示好,而后再以利诱。”

“将军将计就计,假意答应,实则只为出其不备,彻底为皇上解忧。于起兵之时,趁敦亲王并不设防,直取其性命,党羽精兵群龙无首,便知大势已去,将军又一向威严赫赫,顺势加以收服。此乃不费兵卒,平息叛乱。”

“取其首级面圣,将军却不该邀功,而是请罪。请隐瞒,擅作主张之罪,却不悔为大清除去乱臣贼子。”

年羹尧眼里亮起些色彩,像是叹息,“本将军乃再次平叛之功臣,他又岂敢即刻问罪于我,岂非叫世人诟病其忘恩负义,不辨是非。”

“皇上只会从缓,罪证尽数在手,何能逃过?”小勿子跪地似请求,“将军多年征战,身体残败,难堪大用,愿交出兵权,颐养天年。此乃唯一活路。”

年羹尧心中也已隐隐料到,他闭了闭眼,布满兵茧的手有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愿言语。

“娘娘叫您务必认清境地。敦亲王狼子野心,求利无情,将军若不愿交出兵权,情愿与其谋反,别忘了,敦亲王向来以八爷马首是瞻,他若起兵直逼紫禁城,事成必定拥护八爷登基,将军九子夺嫡时如何对待八爷,对待八爷党羽,难道就能得善终?何况兵权,历来没有皇帝不会忌惮,名不正言不顺,敦亲王本是叛乱贼子,不比皇上多少还会顾及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