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余莺儿转而又平静下来,“当时皇上叫她照料我身子时,我并未想太多。可后来,皇上总明里暗里提及皇贵妃多年无所出,膝下寂寞,我才恍然惊觉,这孩子或许我难以留住。但总归只是一点不安的猜测,我便也不曾说出口。”
“直到生产后醒来,才知皇上竟然在我昏迷之时已经下旨,借我身子不好之名,要皇贵妃多多照顾公主,我便更知道无力回天。皇上,已经铁了心,只是还未与我明说而已。”
“是以公主的封号,皇上昨日来时说叫我想,大概是要我这个生母留下念想。永明也已经得了特别的殊荣,一出生便赐下了封号。提前的补偿,慰藉罢了。”
“难怪。”甄嬛低声出言,似乎也彻底明白过来皇贵妃像“护食”一般咄咄逼人的模样了。如今看来,怕是皇上一早就和皇贵妃暗自商量好了,所以皇贵妃那样跋扈之人,却连月来待莺儿处处周到,无不仔细,甚至亲自监产。
她原先以为皇贵妃是太过重视皇上,既然皇上有令,是以用心照料,而事实却远不止如此。
甄嬛无不心寒说:“所以皇上,叫皇贵妃照顾你,根本是想再叫你承她一份情。加之落水那次,她于你有恩,皇上若要以此压下,你根本无法拒绝。”
而因她也至今也无子嗣,皇贵妃生怕因着关系亲疏有别,莺儿闹起来宁愿撕破脸将孩子给只是嫔位的她,所以也一直防备她,不肯叫她过于靠近莺儿母女。
甄嬛蹙起眉头,面容上有几分难以理解,也有几分不忿,“皇上,怎么能生生叫你们母女分离?皇贵妃是否有子嗣,于你有何干系?”
且皇上分明想除掉年家,怎么又会将公主给予罪臣之妹抚养,难不成,皇上又另有思量?抑或是其中还有她并不清楚的利害关系,天子之心,当真叫人难以揣度。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如何想,何曾重要,若不扬起笑谢恩,就是我的不懂事。”余莺儿慢声说,像是认命,“她是皇上多年心中最疼爱的人,我不过是侍奉几年的新宠罢了,偏心也是可想而知的。”
她又像是自我安慰,勉强笑笑,“皇贵妃强横,公主大约能被她护得很好,同在宫中,以后我也能常常得见,与其一味伤神,倒不如想想公主以后的前途,得一点安心。”
甄嬛一时默然。前途,若年羹尧获罪,公主即使为皇贵妃女,也终究叫人诟病。可这事,是隐秘,她无法言说。她脸上有压不住的忧心忡忡,微叹说:“前途一事最是渺茫,不到那时,谁又能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你如今还在月子,也不要劳神。永明总是你亲生的。”
“嗯。”余莺儿似被安慰到,又打趣起她,“你也什么时候生个才好。”
甄嬛黯黯神,下意识抚过小腹,那个曾死去的孩子,艰涩开口:“不知。我也总想着。我福气,或许不够。”
余莺儿没再言语,她想,甄嬛不会再有孩子,不,是所有人都不会再有。
与其防着,害着,不如彻底消除,断源绝流。
如今,也该是时候做了,有一便有二,她大概已经得心应手。
第99章 年世兰正在学习做1
雍正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太后于午后骤然薨逝。
丧钟敲响,哀乐奏起。
晴好的春日也突然暴雨如注,大雨遮蔽天光,天转瞬漆黑。哭声自殿内连绵而起,压抑的氛围无孔不入地渗透,整个宫中,被沉沉笼罩在阴云之下。
据说死前,那双浑浊恳切的眼怒睁未闭,是皇上亲自阖上的。
太后于这日驾鹤西去,帝后悲痛欲绝,罢朝七日,举国缟素。
年世兰一身丧服,却半点不见哀色,她从灵堂过来,连日来扮得素雅得很,极简下却反而更显姝丽。她一踏进余莺儿寝殿,无需隐藏,脸上便是不加掩饰的得意畅快的笑。
这老妖婆终于死了。接下来便是她那至亲侄女了,早晚送她俩一起在阴曹地府团圆。
“皇上不顾身子坚持守灵,皇后伉俪情深,形影不离,夫妻俩还真是一模一样的仁孝。”年世兰半扶着她给她喂水,唇边讥笑,不无讽刺道。
余莺儿还是月子里的头半月,但即使身子不好,也不能缺席这样的时候。只是她守灵的时间要比旁人短一些,方才体力不支就先回了。年世兰一看她走了,心里便不得劲了,装那痛苦伤心装得烦躁,眼见了终于到了用膳的时辰,安排了事情后就忙赶来了。
她是皇贵妃,丧仪大大小小少不得她在操持,偶尔偷得一点时间,便总是要来这。
“太后死的不光彩,但也是暗里的事。皇上看在皇后这么久以来悉心全的孝道,即便心里或许不舒服,但为了名声,明面上只会更善待她。怕是也不会再因着那事而迁怒于她。”余莺儿复又躺下,说:“不过在皇上心中留了点易燃的引线,咱们添点油,烧起是迟早的事。”
年世兰不疑有她,总归她想,她听着做,便成了。
“嗯。”年世兰看了她的脸色几息,仔细为她掖了掖被角,“别着凉。”
“我真不冷。”余莺儿无奈说。她身上都要被年世兰捂出痱子了,衣裳要多多穿,被子也要层层厚实,抹额还是用的墨狐皮毛裁做的,三月底了,还在殿里给她燃炭。
“你坐月子,自然跟平常不同。”年世兰不理会她的抗议,自有一套说辞,“你曾浸过水,本来也怕寒,便更不能再着凉了,一时不好岂不是容易落下病根。再过个把月就好了。”
“……算了。”余莺儿说,“午膳给你备下了。不得荤腥,都是些素菜,你也勉强用点。”
“你用过了?”年世兰问。
“没胃口。等会吧。”
年世兰便沉默看她,眼里似乎有谴责意味,一动不动,是不打算起身。她用过膳便又要赶回去,余莺儿怎么这么不懂事?
“……”行吧。
她伸出手,年世兰这才松了脸色,自然握住,而后扶她起来,嘴里还说:“别偷懒。太医说了,伤口愈合了,得适当走动。”
余莺儿扬了扬眉,好笑说:“明明是有人想要我陪着用膳。怎么倒打一耙,反说我偷懒。”
年世兰也不害臊,哼声反问:“是又如何?”
“不如何。”余莺儿说,“我自是愿意的。”
年世兰笑了笑,轻赏她额间一个吻。
蜻蜓点水般,余莺儿陷在她连日柔情里。清醒下不曾克制的那一吻,仿佛打破了两人间长久以的最后一点隔膜,娘娘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避让二字,是再也没有过的。
只是,她隐隐感觉,这是个计,美人计。
想要让她乖乖听话,循序渐进的美人计。
余莺儿看了看年世兰,品出了点意思,娘娘现在都在琢磨什么呢?
这样浅淡的吻常有,颂芝斜眼看花,苏木垂眼看地,两人默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