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濑捧着一颗受伤的心倒在座位上，他旁边几个拿着长枪短炮的，却不像是记者，听起来像是俱乐部的经纪人。从他们的谈话中听起来，他们一致看好今年的新人王非青峰大辉莫属。

“小青峰，很厉害呢……”

而自己呢？这个阶段的自己像很多刚迈入大学生活的人一样，处于人生的迷茫期。因为模特工作持续增多，体能上的下降尤为明显。技术上的提升也捉襟见肘，但也不愿意放弃篮球，甚至在还选择了和青峰完全不同的学校，如果打不进全国赛的话，一年连一面也见不到。如果以认真的眼光来看，他是不适合继续打篮球的，他的经纪人也曾这么劝过他。专心发展的话，完全有能力在模特界甚至演艺界更上一层楼；但他想打球。即使打得不怎么好也没关系；失去这唯一的线索的话，我该怎么站在他的对面，怎么能让他正视我的存在？

场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连身边的几个球探也禁不住站起来“他盖了竹内！反超！！打手犯规这个二加一漂亮！”

小青峰呢？他一定是会打职篮的吧？

我呢？我会走哪一条路呢？

向他表白……从高中开始就这么想了。不过自己不是长情的人，所以想着也许和之前一样，等等就忘了。但最后还是忘不了，这份感情反而拖拖拉拉地到了大学；向他表白的计划又被提上日程。现在倒不会觉得害怕，但更多的是扪心的疑虑：

这样做真的好么？

没法发展下去的话，只能给双方都造成困扰吧？

如果分手……是不是连现在这样的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事实上这种想法最终通过时间的验证并没有错，他自己便是迷失在时间之中的见证人。爱上青峰大辉以后的人生像一场实力相当的巅峰对决，即便过程汗流浃背用尽全力精彩纷呈，却不到最后一刻走势都全然不明朗；可是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只有一个赢家；而赢家对输家能说的话，从来没有。

我累了，这场被拖入加时的比赛也早该结束；也许，从最初就不应该开始。

如果在这个时侯中止的话，从此之后的人生会不会都过得轻松许多？

就像距离现在三年前的自己，要是能够坦然地握住他在赛场上伸出的手

忽略自己逐渐明朗的心境，只变成他的普通朋友和竞争敌手。

但黄濑又旋即记起那尚在颊畔的灼热呼吸，以及环抱周身的臂膊温度。

也许，未来会因为这些细小的改变而全然不同了呢？

最终，比赛尚未结束黄濑就离开了，而绿间被离开时的他吓了一跳。眼泪毫无旁骛地从上扬的眼角滑落下来，但当事人全然不知，甚至还挂着微笑，掮着包向外飞奔，好像一刻也等不了。“不去表白么？”绿间皱着眉想，“那跑这么急做什么呢？”他转而专注于比赛的最后一分钟，青峰凭借卓越的个人能力把优势扩大，像是在敌方的阵地里撕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30秒里他拿了八分，把领先优势扩大到12分。最终，这个优势被定格在计分板上，他也骄傲地向观众扬起手臂和拳头。“新的得分王诞生了，”直播员激动地说，“接下来四年将是青峰大辉的时代。”绿间将比分以及这句话一起用短信发送给黄濑。他想了想，又将短信空了很多行，在最底下一行写上祝好运，双子座今天的幸运物是格子领带。看不见就算了，反正也不是刻意为这个白痴写的，只是顺带，顺带。

黄濑在跑出校门时迎面看见了过去的自己。由于冠军的诞生，整个学校都陷入一种狂欢的状态里，向外跑的自己和向内跑的过去都显得格格不入。但没有人在意他们，所有人都更在意全新的黑马冠军，而过去的自己更在意场馆里正被队友抛向天空的家伙。他像个白痴追星族那样，和女生们挤在一起，好像要朝他讨要签名一样等待着，翘掉了自己正在进行的体能恢复训练，就是想说一句恭喜。你该说的不是恭喜，黄濑对过去的自己说，他知道自己其实也憋了一肚子的勇气，可那天晚上的青峰被灌得一塌糊涂，甚至不知道谁把他送回了家；当然更不可能记得，有人在用嘴替他解决了生理需求之后，像报复似地在他耳边絮叨了一整晚、比羽毛还轻的表白。

他们没有过正式的告白。男人不像女人，需要那些形式感的东西来维系和确认；而身体关系从高中时就有过，倒也算不上稀奇。现在想来，在漫长的爱情竞赛里，“我爱你”这句话说的最多的时候，多半是事后还不清醒的余韵之中，要么就是高潮时的胡言乱语。

最正式的一次，竟然还是由那个青峰说出口的，是在大二的暑假，他们参加青年选拔的合宿之后，在去宾馆的路上。老实说，那也不叫表白，最多只能称之为表述。

“别和那些女人成天混在一起。还是你打算找哪一个当女朋友？”

“怎么了，小青峰吃醋啦？我没打算找女朋友，所以才要公平地对待她们嘛。”

“那就找一个定下来怎么样？”

“……唉？好麻烦啦”

“嫌麻烦的话就和我交往好了。反正也经常做。”

“……”

“有意见？”

“……没有倒是没有，但一般不这么说吧？”

即使时光飞逝，他仍然记得这时候青峰的神情，还有他微微上挑的眉峰；以及自己简直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和故作平常的笑容。

“那一般是怎么说”身畔的男人仰着头注视着天空，他的锁骨、喉结、下颌到鼻梁在青幕上划出跌宕起伏的山峦。那山峦突然翻转，就像自己熟知的世界陡然颠覆，深色的眸子里深深浅浅地倒映着自己，而嘴角划过半真半假的微笑。

“我爱你？”

心脏简直一瞬间停跳，黄濑的脚步磕在路堐上，平衡感极好的他此刻却险些把一米九的自己横着摔出去；对方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踉跄一步，直到自己在他身畔重新站稳。

“骗你的鬼才信。”

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已经做好决定：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才不会让这个混蛋家伙就这样敷衍地开始这段算得上漫长的的关系，再怎么说，第一个表白的应该是我，既然冒失莽撞地率先喜欢上他的话，那么还是由我这边先发制人吧就像球场上一样，干脆利落地先发制人：不管怎样，先拿下第一节再说。

他穿上自己出席发布会才用的西装，把头发晶亮亮地梳起来；向教练请好了假，以免陡生枝节。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有耐心过，竟然也可以把一件事情做得这么条理分明；一定是年龄增长与心理成熟的原因，再怎么说我其实也已经快三十了嘛，难道还搞不定一个十八岁的小鬼头？他这么暗自得意着。

那么接下来就是在青峰公主喝醉之前，在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像个跟屁虫一样缠着他之前，把他连人带心一起偷走了。没有我黄濑王子做不到的事。

“……你在干什么，黄濑……”

绿间的镜片上反过银白的高光，那象征着他觉得对方的举措简直不可理喻。他左手捧着今天的幸运物粉色布偶，右手里攥着一个精美的包装盒。

“你这是要去求婚吗？还是准备召开出柜的发布会？”

而站在他对面的曾经的队友，如今看起来像是失败后正在努力挽回人气的牛郎，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穿着简直不能直视的闪亮西装和皮鞋，打了发蜡的脑袋上整张脸都在发光，那亮度可以直接上电视。

“唉？小绿间……你怎么来了啊？”

“因为某个笨蛋打算表白却突然跑走了啊。正好很闲所以就顺道来看一下。”他拧住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挚友，“不过我现在收回前言，为了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安全，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怎么能这样的啦我现在超紧张的诶！！！”

“那是因为你把规格搞错了。这不是结婚。”

黄濑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他觉得快三十的自己被十八岁的绿间训得团团转很没面子。“那你说怎么办？”再不去小青峰就要被抢走啦，被过去的自己抢走。虽然也不是坏事，可是……

“就照你平常穿的那样就可以的说。稍微朴素点。”

“朴素？”

“没错，朴素点。”

黄濑怏怏地拿过一件日常衬衫，取下脖子上繁复的装饰品。手腕上的链子也被绿间剥夺了，只留下一条毫不起眼的幸运编。“这能给你带来好运，”他说，他打开自己带来的礼品盒，从里面取出格子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