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濑一时愣在那里。

“我……”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我说啊……我们还有联系吗？”

“啊、没错，大家都还经常联系！在日本的话，小桃还会叫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青峰扬了扬头。“什么嘛，那不是和现在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啊，你这个笨蛋。

“你不在日本吗？”

“……我、工作……重心正好也在美国……”

“也？”

“……好啦，你也在！你也在的行了吧！”

他突然好想放弃，好像整个对他说出来；没几年之后我们会变成情侣，做爱和吵架的次数差不多，磕磕绊绊竟然也走了这么多年。我们从一起半夜里看NBA的转播后做爱，到一起去看现场的比赛，直到你站在球场上、而我坐在看台，最后我们只能分手，有什么越来越近，有什么越来越远。

“那你会来看我比赛？现场？”

“……有空的话……会去啦。”工作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但即使去不了现场，直播和录播也一定会看，即使分手之后，青峰的比赛也一场也没有落下过。连并不熟悉的同行和杂志记者都十分清楚，从对方籍籍无名开始，他“最喜欢的运动员”一栏就永远填着一样的名字，黄濑凉太是青峰大辉的头号粉丝。

而现在的青峰却想象着将来的他看将来的自己比赛的情景，然后满意笑起来。

“听起来不错嘛。”

啊、啊，当然挺不错的，在开头几年我们甚至住在一起，直到你的经纪人发现并警告你；但最终让我们分开的并不是舆论或者来自俱乐部的压力，而是不断错过又难以磨合的彼此。正因为如此，后悔和思念才会跨越时空的罅隙，于此呈现这当初的梦境吧。

“？黄濑？你怎么啦……哇！”

发觉对方不对劲的沉默，青峰凑近了盯着他的脸，却被突然涌出的眼泪吓了一大跳。“哭……什么啊！又不是”即使上次输了你也没哭啊……他不知所措地拧着眉，想把抽纸盒递过去，却被黄濑突然推住了肩膊，把他推向房门外面：“走！去吃你的饭去！小桃还在下面等你吧？！走！”他力气很大，青峰几乎被推了个趔趄。

“喂喂喂！！这是我家吧！！为什么我要被赶走啊！”

“别管那么多啊！你怎么能让女生在外面等你！快走啦！”

“让她等一会有什么关系啊！反正天天都能见到啊？！你呢？我再回来的时候你一定就不见了吧？”

身后突然沉默下来。后背的T恤被揪紧，滚烫而湿漉的气息从肩胛的中轴透进来。青峰突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想回头，也许可以趁机抱住对方；但又觉得不太好、哪里不对，只能站在原地，任对方的呼吸打乱自己的心跳。滚烫的体温传来，灼得理智的警戒线上一片红灯；而这不知亏欠于谁的眼泪、正和初夏的汗水混在一起，弄湿背脊。

6\JUNIOR

小的时候特别爱哭。倒不是因为胆小或者爱撒娇，而是因为哭会带来很多好处。本来拿不到得东西，只要一掉眼泪就会有人忙不迭地哄着给他；本来要被一个人留下来，只要一哭一定会有人陪着。哭是一种简单好用的手段，久而久之都快形成了条件反射；而他是个特别会哭的孩子，漂亮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扬起的眼尾轻轻抽动着，晶莹的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往下骨碌碌地滚。如果再辅以抓着衣角或是嗫嚅着声音的攻势，没有几个大人搪得住，他因此收获了无数想要的玩具，顺遂人意的每一天，以及并不有趣的童年。

所以即使后来长开了个头和骨架，才上国中就长了副大人般的身形，这爱哭的习性也没怎么改，并且也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大老爷们的掉什么眼泪”这句话，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杀伤力。手段而已，发泄而已，为什么要硬憋着自己？

他不能理解。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失了。不见得是变得更加坚强，或者是不再如此势利，相反倒更像是长出了硬壳，遮蔽与保护自己，不让人看出来。眼泪不是不流了，只是方向不对，它们通常在眼眶里，然后就倒流回肚里。

好像好久……没有好好哭过了。

打破时间筑就的毫无意义的高墙，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这一次，会有人留下来陪他吗？会担心寂寞而拥抱他吗？还是会给予他所渴望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

他睁开眼，阳光明媚而强烈。

足球场上吵嚷的声音在青空下回荡。他在数十个小时之前还觉得这项运动很有意思，但现在已经失去了兴趣。才踢了一场就可以当首发，真无聊。所遇到的都是这样的无聊的事情，就像笑着接过那些安慰她的玩具，又转头就把它扔进角落里一样。上天太不公平。

“上天太不公平！”

别人总是这么评价黄濑凉太。长得帅，个子高，运动全能，性格好，成绩竟然也过得去。上天只好设定他做什么事情都不太能够专心和坚持的本性，以及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三分钟热度。

但他仍然打破了和老天爷的约定，喜欢了一个家伙和篮球这么久，期间还一直做着模特的工作。

所以这是报应。

百无聊赖的自己正坐在球场外侧、靠着防护栏，放松腿部肌肉，生长中的身体标榜着无数的可塑性，而眼下的他明显还没有想好到底想要哪一种，有足球队的队员上来搭讪，但他知道那时的自己已经想好怎么办。他太熟悉这一天，即使过去这么久，仍然不能忘怀每一个细节。

也许我也可以去和过去的自己搭讪，他揣测着时间。我可以把他引开，把他支去别的地方，让他不被那颗篮球砸中，也许今后的一切都会不同。也许我会更喜欢别的什么运动，也许是田径，也许是游泳，谁知道呢也许会认识很多别的人，爱上很多别的人，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那之中，一定没有叫做青峰大辉的存在。

他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正蹲着身子系球鞋的鞋带。雪白的皮肤和修长的手指，没有一丝斑点和老去的痕迹，真是令人嫉妒的最好的时光。

“喂。”

“唉，不是说过了嘛，我不想加入了”

年轻的自己抬起头，那是他的耳朵上还没有耳洞，脸上是不知所谓的漠然神情，完全没有享受生命的乐趣。黄濑头一次察觉到没有篮球和青峰的自己是个多么无聊的家伙，他需要生活给予刺激，需要激情和挫败，需要不那么容易到手的东西，需要爱，哪怕它们都并不随心所欲。

中一的黄濑盯着眼前的家伙。他戴着墨镜和遮阳帽，并不高明的变装，但身材和自己差不多，从上到下都看起来眼熟。也许是在哪儿见过的人，总之先露出笑脸吧，反正他最擅长的就是自来熟。

“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聊一会儿。”

“……聊什么呢？”

他在自己身畔坐下来。是啊，聊什么呢？自己与现在的他所共有的东西……

“未来吧，聊聊未来。”

“未来吗……”他摇着头，礼貌地笑着，“听起来不太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