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这个吻,他们彼此交缠过好多次,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有各种各样的细节,不变的是,聆听者最后都厌恶地漱了口。

晚上,聆听者和皈依者没什么话,弄火者感觉出来了,也不出声,差不多挖到半夜,皈依者先憋不住,叫他:“喂,打铁的。”

“啊?”弄火者有些意外,停下锹。

“你觉得‘皈依者’怎么样?”

弄火者被他问愣了:“你是皈依者,倒问我?”

皈依者没骨头一样靠着墙,摆出一副慵懒的媚态:“嗯,你说说。”

弄火者用偷窥般的眼神把他从上到下扫一遍,很受用似的:“好,”他噗嗤笑了,“好是好,就是太那个……”他用肩膀去碰聆听者,“那个词儿咋说来着,太浪!”

聆听者让他逗得没忍住,笑了。

皈依者腾地红了脸,站直身体,恶狠狠地瞪着弄火者:“浪的是你们这些混蛋!”

“我又没说你,你急啥,”弄火者拄着锹把,不耐烦地翻个白眼,“这不是说‘皈依者’呢么,我就亲眼看见过,他跟人干那事!”

皈依者不信,“皈依者”从来是被追逐,但从未被得到的:“不可能!”

“我骗你?”弄火者也不挖坑了,一使劲把锹插进土里,煞有介事地说,“就在七圣徒墓地背后那片林子里,有棵死栗树知道吧,在那后头!”

皈依者半信半疑,询问地去看聆听者,聆听者也迷惑了,拉着弄火者:“别胡说,我从来……”

弄火者一把扯开他的手,大喇喇地说:“跟持弓者!”

持弓者?聆听者错愕,那个金色头发、身世显赫的持弓者吗?不自觉的,他瞪向皈依者,不敢相信这个人身上,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正在这时,头顶上有响动,是两对相互周旋的脚步,皈依者应声而动,迅速熄灭阶梯底下的火把,拔出弯刀,扭身藏匿到暗影中。

黄铜门霍地掀开,喑哑者出现在那儿,看守者拉扯着他,装出一副慌张的样子,聆听者和弄火者站在火光中,抬着头,等他下来。

喑哑者如他们期望的那样,缩手缩脚地钻下来,看见空荡荡的衣钵窖和窖底下挖出的几个圆坑,他呜呜啊啊地比划,那意思很简单,他想入伙。

看守者跟着他,为以防万一,在后头把黄铜门牢牢拽死,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就等他走到近处,忽地,一把弯刀从背后的暗影里伸出来,闪了一下,搭在他脖子上。

一刹那,喑哑者发现刀子了,与此同时,刀锋猛地从他喉咙上划过去。

血喷出来,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两手胡乱去捂,可捂不住,僧袍前襟瞬间湿透了,他往前挪几步,想回头去看,可皈依者没给他机会,从黑暗里踹出一脚,踢中他的侧腰,他徒劳挣扎了几下,直直朝后倒去,跌进聆听者事先为他挖好的坑里。

“我的妈……”弄火者打了个抖,看鬼似地盯着着暗处,极慢的,皈依者从那里出来,一头乌黑的卷发,冷冰冰的猫儿眼,邀功一样,艳丽地朝聆听者笑了一个。

聆听者只当没看见,低头去看喑哑者的尸体:“真给人找麻烦。”

“先埋上吧,”看守者拍一拍他的肩膀,“后天就是礼拜日了。”

“啊?”弄火者扔下锹:“白挖了?”

聆听者看起来有点灰心,太多次了,他卡在这个黑洞洞的死窖里,这时候皈依者眉头一动,懊恼地说:“找错地方了!”

聆听者愣了一下,马上否定:“不可能,圣徒岛只有这一个‘地下’!”

皈依者又笑起来,那样艳丽那样挑逗:“真的吗?”

聆听者被他问得不确定了,如果真错了,那这么久、这么多次的努力,不是都……

“地下,铁笼中,银色,”皈依者伸出三根指头,手势随便一摆都那么漂亮,“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是笼子,不是箱子?”

聆听者稍一思索,顿时瞠目。

皈依者直视着他:“笼子是装活物的,你觉得什么活物可能埋在土底下!”

错了,真错了,聆听者心慌意乱:“可是……除了衣钵窖,没有……”

“有,”皈依者打断他,“就在圣徒岛上,在我每天看得到的地方。”

每天都……聆听者回忆起他那间屋子,风景不错,有一扇宽敞的南窗,南窗外远远是七圣徒的墓地,和高高的尖塔钟楼,还有……等等,七圣徒墓地?

“七圣徒的墓,”皈依者把弯刀收入刀鞘,潇洒地一扬头,“真正的‘地下。’”

聆听者狠狠捶了自己大腿一把,叫看守者:“你了解吗?”

“知道一点儿,”看守者声音不大,像是心存敬畏,“那片墓,分属于七个不同时期的圣徒,墓地成扇形,中间最高处是圣徒岛的创建者,绰号修士国王的马克西米利安大公,在他南北两翼各有三座墓,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叫不出圣徒的名字了。”

“那儿有人看着吗?”

“没有,”看守者对这一切本来是不大认真的,这时候也显得投入了,“这些年圣徒墓荒废得厉害,不像藏着什么好东西的样子。”

聆听者点头:“可是墓有七座……”

言下之意,究竟哪一座才是他们要找的呢?皈依者大喇喇推开他,抱着刀问看守者:“名字不知道了,那有什么传说吗?”

“这倒是有,”看守者想了想:“这七个人各有各的死法。”

蓦地,衣钵窖静了,火光飘忽,所有人都屏着息,等他往下讲。

“只有修士国王是自然死亡,其他都是横死,”看守者下意识瞄了一眼土坑里喑哑者的尸体,“每个墓道里都有壁画,描绘这名圣徒的死因,可以……”

“哎呀你们别废话了,”弄火者横插一嗓子,“走,这就去看看。”

他们循着小路去的,因为不能离开衣钵窖,看守者没有来,这时候是下半夜,看月亮西沉的角度,黑夜就快结束了。皈依者在前头开道,夜风从他涂抹着乳香的发鬓掠过,有一股浓郁的沙漠气息。

“等等!”他突然停下来,朝后摆了摆手,聆听者半蹲着,越过弄火者宽大的肩膀往前看,圣徒墓在百十步开外,那一片古老风化的石墙前头,居然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别人也接了这个买卖?”皈依者压低声音,回头问。

聆听者有些懵:“不、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