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聆听者太了解他了,默不作声的,也把火换到左手去,皈依者一看,就沮丧地抿住了嘴唇。

走右侧的拱廊,推开羊皮门,钻进门后的窄路,他们鱼贯进入圆石室,高高的穹顶,滞重的铁笼,笼子里一个奄奄一息的家伙,聆听者直奔过去,翻兜子给他喂食喂水,持弓者见他和那“怪物”嘴对着嘴吸吮的样子,惊诧地去瞧皈依者,皈依者假装没看见似的,闷闷地低着头。

“喂,你恶不恶心啊?”持弓者愤愤不平的,朝笼子那边喊,“那东西都臭了吧,说不定有什么病!”

聆听者没理他,揩了揩嘴,隔着铁栏把那个人搂住,和白天对皈依者一样,细心地给他捋额头鬓角的乱发。

“操,真他妈有病……”

“行了!”皈依者突然出声,仍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哪那么多废话!”

持弓者立刻闭上嘴,很乖的,像一条养熟的狗,围着他,摇起看不见的尾巴,这时偷盗者在地上发现了什么,指着那些石板中的一块:“颜色怎么不一样?”

持弓者凑过去,稍观察了一下:“掀开看看。”

皈依者侧头看着他俩,那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正在发现一个机关,机关上有一双蚀刻的脚印,而偷盗者将为之赔上性命。

“哎?”偷盗者惊呼,“下头有一双脚印!”

聆听者也从铁笼那边回头了,神色有些复杂,似乎不想眼看着他去死。

这个偷盗者和前一个不太一样,他更老道、更谨慎,转了转眼睛,问皈依者:“之前是什么情况,你们踩上去过吗?”

皈依者平淡地和他对视,倏忽一笑:“没试过,不知道,要不你试试?”

聆听者站起来,朝这边走了几步。偷盗者将信将疑地瞪着那双脚印,他知道危险,但系统设定使他难以摆脱这个宿命,他慢慢地踏上一只脚,另一只跟着落下,电光石火的刹那,皈依者甚至都能听到石室底下巨大齿轮的转动声,聆听者突然从后头扑上去,在机关咬合的瞬间,把偷盗者从死亡之嘴里扑出来。

整个石室震动了,窄路越扩越宽,平缓地往两侧推移,直至完全洞开,聆听者在地上趴着,不经意在旁边墙根的灰尘下看见一个小小的图案,细长的,不太清楚,正要伸手去拂,偷盗者掀开他一骨碌爬起来,指着皈依者:“你他妈害老子!”

皈依者吊着眼睛,没说话,那傲慢的样子把偷盗者激怒了,他冲上去要动手,被聆听者从后拦着,正混乱的时候,持弓者挡到皈依者身前,揪住偷盗者的领子:“他就害你了,怎么的,你碰他一下试试!”

偷盗者被扼住脖子,怔怔的,没敢吱声,持弓者笑着拍拍他的脸颊:“你最好给我夹着尾巴,我们不缺你个偷东西的!”说着,他狠狠把他掼在地上。

然后是铺枕木、拉笼子、备马车,天亮前他们四个从圣徒岛唯一的闸门冲出去,调头向西跑上第一道山岗,聆听者叫皈依者骑马跟他去挖陷阱,皈依者不去,聆听者知道,他是怪他救了偷盗者,使他成了坏人。

“我跟你去。”偷盗者自告奋勇要下车,聆听者把目光在皈依者和持弓者身上一转:“金发那个,你跟我走。”

持弓者懒洋洋的,靠着皈依者:“干嘛去?”

“前头有条小溪,是路上唯一的水源,那里有狼,”聆听者瞥见他俩贴在一起的胳膊,很不舒服,“我们先挖好陷阱,然后……”

持弓者打断他:“多少头?”

聆听者愣了一下:“十一二头吧,怎么了?”

持弓者很轻蔑地笑:“十多头费那么大劲儿,来,上车走,这事我给你码平!”

聆听者本来是半信半疑的,直到夜里到了地方,狼群接二连三地窜出来,持弓者拉起他那把璀璨的银弓,他才知道,什么叫强力输出。那些箭旋转着穿透夜色,在极近的距离刺穿野兽的咽喉,他搭箭的速度非常快,快得人不能眨眼睛,一眨,一头狼就倒下来,渗出一小滩血迹。

狼群的嚎叫和箭镞的破风声此起彼伏,马惊了,在树上拼命掀蹄子,聆听者这次有意把缰绳拴得很紧,他们挣不脱,于是更猛烈地踢蹬,铁笼眼看着要从车上翻下来。

皈依者离得最近,也许是下意识,也许是为了聆听者,他疾跑上去顶笼子,但马的力量太大,笼子也太沉了,打着转晃下车,擦着他的右脚,重重砸到草丛里。

轰的一声,狼群退了,持弓者顺势跳到旁边一处大石上,远远瞄着,持续拉弓,聆听者已经顾不上狼了,奔到笼子边去看里头的人,他不敢用力拉,只轻轻一碰,奇迹般的,那个人就朝他靠过来。

“啧,跑了两头。”持弓者跳下石头,回头一眼看见地上的皈依者,他两手握着脚踝,咬着牙,似乎伤了。

“操!”持弓者骂一声,背上弓朝他跑过去,天黑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右脚腕子上有血,“你他妈是不是傻,一个破笼子,你管它干嘛!”

“没事,”皈依者忍着疼,抬头找聆听者,在笼子边看见了,“皮外伤。”

持弓者老妈子似地喋喋不休:“这么多皈依者,就你脑子有病,撑撑撑,撑个屁啊撑!”

皈依者嫌他烦,用带血的虎口推了他脸一把,推得挺狠,脖子根上咔吧一响,那持弓者也没急,捂着脖子低下头,要抱怨又不敢的:“不是担心你嘛……”

皈依者绝然又傲慢的:“少操你的闲心。”

持弓者翻个眼睛,小声咕哝了一句:“人家都不管你,干嘛犯贱,”然后马上,他掩饰似的,站起来大声嚷嚷:“来来我背你起来!”

皈依者听到他说的了,直直看着他,但没否认,伸手搭着他的膀子,慢慢起身。

“那个谁!”持弓者喊聆听者,“我大宝贝儿受伤了,不走了,扎营吧!”

皈依者瞪白痴一样瞪他:“谁是你大宝贝儿!谁他妈是你大……”

持弓者捂着他的嘴,有点命令又有点求饶的:“不说了,咱不说了行吗!”

聆听者看着他俩吵吵闹闹,一瘸一拐地到照得见月光的地方,叫着偷盗者,开始拔草生火,他出了会儿神,回过头,对笼子里的人笑笑:“好了,没事了。”

笼中人看不见他,甚至虚弱得脖子都挺不直,但本能地向着他的方向,把额头抵在栏杆上,左右摇晃着,像在撒娇。

“别怕,”聆听者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个人像是有些抵不住笼子,头往侧面滑了一下,然后向前动了动,实在太短暂又太轻微,以至于聆听者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个点头:“你……刚才是点头了吗?”

那个人没有反应,生着白膜的双眼茫然地盯着空间中的一点,像个迟钝的痴儿。

“名字,”聆听者抓起他的手,反复在掌心里揉捏“你有名字吗?”

那个人还是没回应,只吸了吸鼻子,拿额头在栏杆上反复地蹭,像是想冲破笼子,到他怀里。聆听者心里不禁生出一种父亲、母亲般的东西,想疼爱他,保护他,被他依赖,让他快乐:“别急,等你再强壮一点,我帮你摆脱这个笼子。”

那个人听不懂,还在栏杆上蹭,聆听者没办法,只好伸手进去抱住他,抱住了,他就不闹了。

那边火已经升起来,橘红色的暖光,三个漆黑的剪影,持弓者紧挨着皈依者,他一定是在讨好他,聆听者想,胸口某个地方像被压住了一样难受,这时,趁着说话的空挡,趁着皈依者的脚不方便,持弓者抻起脖子去亲他的脸,被皈依者一个手刀砍翻了。

聆听者哧哧笑起来,他想起持弓者的那句话:在这个游戏里,除了皈依者,没有比他更强的输出。嗯,确实是这样。

第二天,皈依者是在持弓者的鼾声中醒来的,他眯着眼看晨曦里的迷雾,迷雾中有个人影,提着小桶从溪边到笼子去,那个朴实的样子,是聆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