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如果不爱,那么她记忆中那些关于慈父的碎片都是假的吗?

如果爱的话,他又为什么坏了自己和玉明哥哥的婚事,还将自己许配给高通那样的浪荡子?

也许,他最爱的,从来都是自己。在他的世界里,其实只有他自己是一个“人”,而其他的人都只是他的附庸。所以当贤惠的妻子忤逆他,乖巧的女儿不顺从他,他也就越发的怒不可遏。

“可父亲就不会错么?”她又想起自己曾问过母亲的这个问题。

会。当然会。父亲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并不比其他人更聪慧、勇敢或坦诚,只是他拥有了权力。

高太后一连喘了好几口气,又丢了无数的东西,却仍然觉得胸口的余怒难销。意识到咸宁在帘子后,她没好气地道:“赖在那儿做什么?和你娘一样,不懂得讨人喜欢。”

自薛婉樱被软禁在丽正殿之后,咸宁就被天子命人带到了弘徽殿。

兴许因为两宫失和对于天子来说毕竟是一件丑事。而丑事是需要遮掩的,是不能够大动干戈的,所以天子除了命令薛婉樱在丽正殿面壁思过,并将她身边用惯了的几个宫人下到掖庭以外,倒也就没有做别的什么了。

就连咸宁身边伺候的宫人,也只是被罚了几个月的俸禄,跟着她到了弘徽殿。

坐在一旁的端惠公主正埋头吃着茶果,听到高太后的话,有样学样,欢快地道:“不讨人喜欢!不讨人喜欢!”

咸宁垂首,盯着裙角的流苏,片刻后探起帘子,走到端惠身边,扬声道:“来人!”

高太后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当这儿是你娘的丽正殿是不是。我告诉你”

高太后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随着咸宁的话,两个宫人踟蹰入内,伏地拜见:“不是公主有何吩咐?”

周太后执掌后宫四十年,总还是留下了那么一点积威。这一点积威,让咸宁这几日在弘徽殿内过得还不算太糟除了深夜时候,想到因为自己而被天子软禁在丽正殿的薛婉樱。

咸宁指着桌上的茶果面不改色地道:“撤走。”

端惠一向被高太后娇纵得无法无天,也不大尊重这位长姐,七岁的小人儿一下子从案几后窜起来,护着盛放茶果的骨碟不肯撒手。

咸宁几步上前,亲自动手,夺走了茶果,随手丢给那两个宫人:“去将公主的乳母传召来。”

高太后打断她:“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她气性大,干脆指着咸宁的鼻子骂道:“我看就是你母亲太没规矩,才养得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不尊嫡母是为不孝,不敬长姊是为不悌,不孝不悌,实无规矩。”咸宁却并不搭理高太后的话,而是转头对端惠轻声道:“傅姆管教不严,失职失察,是为不忠。”

高太后的脸迅速地涨红了。这个混账东西!谁不知道端惠是她一手养大的,打狗还看主人呢,说端惠没有规矩,不就是在说她这个乡野村妇教养不好帝女?

高太后不由勃然大怒,但还没等她发作,高姨母在后头听到动静,连忙跑了出来。她犹自感念几年前薛婉樱为她解围的恩德,这几日来一直在高太后面前为咸宁缓颊,只是效果并不明显。

她拼命地给咸宁使眼色,但咸宁只垂头看着自己裙角的流苏,没有半分服软的意思。最后,高姨母只能叹了口气:“我为公主炖了些桃胶,公主喝完赶紧去念书吧,女师该在等着了。”

女师早就不给咸宁上课了。再过几日,她就该回扬州老宅去了。可咸宁还是点了点头,朝着女师从前住的地方走了过去。

第38章

直到孙夫人出声叫住了她,咸宁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女师孙夫人的居所。孙夫人的父亲孙远本是武宗朝的大儒, 颇具声望。当年武宗爱幸梁夫人, 几度想要废黜还是太子的仁宗及其母陆皇后, 孙远就此,曾上书武宗,力陈不可。由是仁宗登基之后,心怀感念,在孙远再三辞谢了仁宗赐下的官职后, 仁宗改为封赏他的妻女。

孙夫人出身草野, 因此得已在十八岁时嫁入周家,和丈夫琴瑟和鸣。但可惜的是, 前后不过两年,孙夫人的丈夫就因病早逝, 留下刚满二十岁的孙夫人。孙夫人年少无子, 又少有美名,因而一开始孙家的人都劝孙夫人尽早改嫁。可孙夫人之父孙远却是一个提倡女子守贞之人,竭力反对孙夫人改嫁。

孙夫人守节二十载, 著《女经》十卷。周太后看重她的德行,将她复召入宫中,为仁宗几个行序较末,尚未出降的公主授课, 等到咸宁五六岁时,又将她指为咸宁的女师。

其实咸宁有着这世上最博学的母亲,本不需要再有一个女师。

她想起小时候, 周太后端坐在案几后,意味深长地对薛皇后说的话:“孙氏虽无内才,却有美德。德为首,才为辅。”

可周太后喜欢的女子,分明无一不是才识出众的女子。

孙夫人命奴婢将咸宁迎入室内,看着咸宁分外憔悴的脸,心中略有些怜悯。两宫失和,风传还是因为公主的缘故,身居此等境地,想来公主的日子是要更难挨一些的。

婢女奉上果酪,孙夫人抚着咸宁的额发,轻声对她道:“先喝一碗果酪再说吧。”

咸宁端起面前的果酪,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孙夫人心下诧异,问道:“公主素日不是最喜爱果酪的么?”

孙夫人仍记得,从前她在丽正殿为公主授课的时候,皇后时常遣人送些果酪过来。那时她还因为皇后对公主的娇宠颇有微词。

咸宁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了阿娘。”

孙夫人心下了然,脸上不由浮现出一缕怜悯之色。

她挥退婢女,坐到咸宁身边,抚着她的额发轻声道:“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妾不敢托大,但既然有幸为公主授业解惑,在这里有几句话还是想告诉公主。”

咸宁抬起头,听到孙夫人继续道:“中宫和陛下此次争端,盖出公主姻缘之故。”

咸宁看着她,没有说话。

孙夫人叹了口气:“昔年,太后在时,曾为公主和周小郎君定下婚事,如今陛下却因怜惜沈家幼/女的缘故,未能践行太后为公主定下的婚事。于人伦上,陛下总归有亏。”

“所以,我该怎么做?”咸宁看着裙角的流苏,一直盯到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酸痛难忍,才终于抬起头,看向孙夫人,问出了这个她疑惑了许久的问题。

孙夫人道:“公主该主动上表,成全沈郡君和周小郎君。如此,一来保全了陛下的人伦大义,二来也可使中宫和陛下的争端消弭于无形。”

*

采桑一脸奇怪地看着甄弱衣,总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今日个通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大对劲的感觉。

这两三年间,甄弱衣避居在丽正殿,天子又多内宠,渐渐地也就将她忘却了。不过是因为天家向来没有无故废黜妃嫔的先例,所以才保住了贵妃之位。但前头天子也毕竟宠爱过甄弱衣一段时日,对甄弱衣向来出手阔绰。甄弱衣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并不看重财物,因而这几日一清算才发觉自己着实积存了不少。

“将这些都送出宫外,给我姨娘傍身用吧,剩下的两份,一份你们几个伺候我久了的老人平分了,一份留给和安日后添妆用。”

采桑被她的话吓得差点摔了手中的盒子。

饶是谁,听见这像是托孤的遗嘱一般的话都不能镇定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定下心神,犹豫着试探道:“娘娘这是做什么,说的话怪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