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并不?在意。

她蹲下身,与霍玥怨毒的目光直视,看?她胸膛像遭了雷击一般震动,吐出一口血沫,语出讽刺:“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个背叛旧主的奴婢。”她打量青雀不?沾尘埃脏污的孝服,她发髻上?的明珠,她耳边晃动的银光,和她在地牢的黑火下,依旧明光照人的脸:“你也当?上?‘贵人’了。背主不?忠,弑父杀君的东西!”

“‘背主’?”青雀惊讶地笑,“当?年,你亲手把我送给陛下,就该自觉,你我的‘主仆之情’已?断啊。”

就不?提那一晚,即便她没有听见“纵有风险,一个人头怕也够了”这些话,把一个“破了身的”“收用过的”丫鬟,送去?和自家有血仇深恨的亲王身边,霍玥还真的以为?是对?她好吗?

霍玥的眼中恨意不?改,看?着她的目光,有惊恐,有瑟缩,似乎还有想求饶求情的动摇,但更多的是怨恨,和上?一世终于对?她露出真面目时?一样?,浓到比天牢刑房的血腥气还化不?开的恨。

又看?了她片刻,青雀忽然觉得没必要了。

没必要再问,也没必要再说。

她为?什么恨她。上?一世,分明是霍玥让她做妾,分明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可霍玥恨她,竟是恨宋檀的百倍。她一面恨她,一面还能与宋檀做恩爱夫妻,只把她当?做刻骨的仇敌。

或许上?一世,这一世,霍玥恨她,只是因她曾是最“安全”的怨恨目标,只是因为?,恨她就不?必再恨宋檀,他们还是一对?恩爱夫妻,是她破坏了一切……但都不?重要了。

霍玥的路,就到这里为?止了。

“你们……你和赵昱,一对?乱臣贼子……”牢房里,霍玥还在喃喃地骂,“天理不?容,迟早会遭报应……”

“是吗?”

轻轻地直起身,不?带任何?情绪,青雀看?着她:“从小你我一起上?学,都读过《孟子》。你学得很好。”

清晰地,她念出圣人书里的内容:“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不?论君臣、主仆、夫妻、父子,都是一样?。”①

“我与陛下将来如何?,自有天下人裁断。”她语气宁静,“你究竟待我怎样?,待今日打你的人怎样?,也不?妨在受剐前,多问一问自己。”

说完,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第137章 她从来都信他

天牢外的夜空放晴了。云层轻飘飘散开, 露出一弯摇在天空的弦月。星辰挂在枯枝的高处,仿佛开了一树的花火。空气冰寒,纯净, 又清透。

青雀忽然想走一走。

她还没在皇城里走动过。人生的前十九年?是奴婢,后五年?是妃妾, 都不是能?在皇城衙署旁走动的身份。现在不同了。虽然她还是“后妃”, 而非“官吏”,可赵昱不会介意她出现在官员办公的地方。

她……有这个信心,对他。

“我想去兵部。”看?看?赵昱做了八年?多尚书?的地方。她笑问, “怎么?走?”

“奴婢给娘娘带路!”张岫根本不问为什么?,也不劝, 兴冲冲要指路。

抱着手炉, 青雀在张岫的指引下漫步。她看?一眼夜空, 看?一时枯木,又望见了不知哪一处衙署里的青松。

“那是司农寺。”张岫望着身后说, “东边是光禄寺, 再向东, 是太?常寺。”

三十六名内侍抬着御辇, 安静跟在不远处。她身后,还有以百计的仆从围随。但青雀知道,张岫不是在看?他们。

他在等一个人。

“司农寺前面?,就是六部了。”张岫再次开口, 声音和清脆的马蹄同时响起。

“哪一个是兵部?”青雀笑着看?向蹄声传来的方向。

“从南往北数, 第四所?就是。”张岫也翘首以盼。

他们都在等的那个人靠近了。他也是一身粗麻孝服, 麻白在冰凉的夜里如天上的弦月一般, 清寒、温和又显眼。他身下的骏马却是通体全黑,皮毛在月光下折射出波光的亮色。马身上的人, 青雀知道他有一副还胜于骏马的好身体……比如此刻,粗麻腰带勾勒出他狼犬般的腰,更显出他宽阔结实的肩和修长的腿,麻布的孝服,也被他穿得像立刻能?去行猎。

“陛下!”张岫俯身行礼。

身后的上百仆从亦然尽皆俯身,青雀只是仰脸看?着他。他身量高大,虽然体型精瘦,并不十分魁梧,但坐在马上,更是不容忽视的一大尊。

这一大尊在离她还有几丈远时就跳下马,丢下马鞭,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成了她的“丈夫”。

一丈之?内的“夫”。

“这么?走着,不冷?”她的丈夫仔细打量她,摸她手的热度,没问她在天牢里见人的感觉如何。

“不冷啊。”青雀笑着把手塞在他掌心,也没问他去送走废太?子的感受,“我要去兵部,你带我看?。”

赵昱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一手给她紧了紧兜帽,带着她向前走:“兵部早就是长兴侯做尚书?了。我做尚书?那几年?,也基本不在衙署,兵部就没放过我什么?东西。”

“那我也要看?。”青雀轻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好,好,看?。”赵昱低笑,“等过段日子方便了,再带你去军营走走?”

“那”青雀故意拖长声音,“也要看?我高兴。”

现在就很高兴的青雀,跟着显然也觉得快乐的赵昱,一起走进?了兵部的大门。

大门、仪门,大堂、二堂。衙署的屋舍建筑,其实与其他处所?并无多少不同,用?以装饰的山石树木,也并不比青雀去过的其他地方更加嶙峋奇诡或高大笔直。

可她就是兴致勃勃地走过了一间又一间屋子,看?房舍里的书?柜、书?案、座位都是怎样排布,看?书?案上的笔纸如何放置,看?养着红梅的青瓷花瓶是现任兵部右侍郎有这样的好雅兴赵昱让把红梅拿出去,换成白梅,再把因新年?休假几日没换的水给换了。

“明日吴侍郎回来,若知道是陛下亲口让人给他换的花,不知是会感激谢恩,还是会惶恐来请罪?”青雀玩笑问。

“也许他问不出是谁换的,以为兵部撞进?鬼了?”赵昱也顺着她笑道。

“哪有你这么?……清俊的鬼。”青雀小声说。

她说完,就移开眼神,赶紧去看?别处。

她以为赵昱会高兴地笑,或者高兴之?余,反过来夸她、调侃她、逗她。

可她看?了好一会右侍郎的笔架,也没听到身后的人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