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这番满是“王侯将相”字眼的话才一结束, 她就被母亲捂住了嘴。
她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忙偏头向一侧看阿娘。华芳年被她这番惊人之语唬得脸色都变了,一双柔婉清丽的柳叶眼此刻睁圆了瞪着她, 满面?薄怒,只?是还说?不出?训斥的话。
见阿娘真生气了, 一面?握住母亲的手腕, 她先不敢挣开,一面?又忙看向姐姐。
青雀心中也正激荡混乱,不能宁静。
有什么道理正在她心中越发?清晰。
虽然一时还没?理顺, 看见妹妹求救的目光,她也忙倾身向前, 握住了母亲的手, 笑着说?:“只?有咱们三个, 并没?一个外人……”
“那也”华芳年着急,终于叹出?一声, “那也难说?隔墙有耳!”
说?着, 她又瞪小女儿一眼。
江逾白“呜呜”地叫冤。
“就也先不说?这里的人都算咱们的人, 不必太过疑心, ”青雀忙道,“其实逾白这番话并不算出?格:殿下知道她正读史书,那两句话就是书上明着写的,又不是她信口?胡诌的;她又只?说?‘王侯将相’, 没?说?……‘帝王将相’。”
轻轻地, 她移开母亲捂着妹妹的手, 轻声说?:“我看, 逾白还是知道分?寸的,阿娘。”
脸上一轻, 江逾白终于能畅快呼吸,也能说?话了!
“阿娘,我”
“什么‘知道分?寸’?”华芳年打断她的解释,又不禁瞪她,“就算她说?的话不出?格,不怕楚王殿下知道,那成婚是一辈子的事,又岂是她随便一个念头就敢说?定了的?人家的家世不看,父母长辈不看,模样?年纪不看,为?人品性也不看,只?看一个前程!”
“阿娘别着急,我今天一日都在这,咱们慢慢地说?。”走下榻,青雀绕到母亲身边,给她顺气。
华芳年只?是担心女儿,不是要为?难她们。
顺着长女的手,自己?平静了一会,她又叹:“我不比你们读书多,日日都学新道理,年纪上去了,胆子越发?小,也不如你们年轻心热、胆量大?。阿雀,你先和她说?说?,我也听着。”
“哎!”青雀应着。
从身后?半环住阿娘,她和母亲一起看向妹妹。
斟酌了片刻,她开口?说?:“逾白,毕竟是你的婚事,要你自己?愿意你才高兴。既是你己?有了主意,那我一句一句问你,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不生气,也别怕阿娘生气。”
她身前,华芳年轻咳两声,侧脸点一点头。
江逾白便也忙点头:“姐姐快问,只?管问!”
看一看她们,青雀先说?:“你说?你想做‘将相夫人’,抓住机会往高处走,这是好?志气。可现在就做着将相夫人的人,也未必是一帆风顺的。况且这名单里列出?来的军中、王府的人,还都只?是‘将来有前程’,并非‘一定有前程’,‘一定能做将相’。人的机遇难说?。现在不到二十岁就是六品校尉的人,或许二十年后?,还是六品校尉。这些,你都想好?了吗?”
“想好?了。”江逾白立刻说?,“有本事的总比没?本事的强,有前程的就是比没?前程的强。真嫁一个刀都拿不动,书也读不通,只?有出?身的男人,那才是一辈子都没?指望了。”
“可只?有出?身的男人,哪怕一辈子只?做富贵闲人,你也是跟他享一辈子的福。”青雀也立即接着说?,“嫁身份低些的男人,他挣前程不易,你也恐怕要吃苦的。”
“可‘富贵闲人’的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呀。”江逾白又忙说?。
她两手交握,看着姐姐和母亲,仔细说?:“像这位刘少卿的四弟,他祖父曾官至右相,加拜太师,父亲现是淮南观察使,刘家世代书香,从开国至今,八·九十年都有人为?官,所?以刘少卿才能被选为?楚王殿下的伴读。这样?显赫的人家,只?怕家规都能写成书了。刘四公?子又非他家夫人亲出?的孩子,我真去了,先要敬着几层公?婆,中间还有多少妯娌、姊妹、一家大?小,都要应对?。我虽不自弃,可她们都是官宦高门的女儿,与我做了家人,她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刘观察正当壮年,真到小辈能分?家出?来自己?做主的日子,至少还要二十年。有这二十年,我为?什么要全耗在他们一大?家子身上?”
“我又不求吃金咽玉,酒池肉林,过多奢靡的日子。”她笑道,“像如今这样?,吃饱穿暖,有书看、有马骑就好?。”
“真到吃不饱穿不暖的那天”
她向前,拽住青雀的手:“我还有手艺,绣工都没?忘,又会做点心,总能赚口?饭吃。到时姐姐替我求求楚王,别叫别人占了我的摊子就是了。”
青雀也不禁笑了。
“你倒是说的都挺好听。”想一想,她叹道,“我是没?说?的了。只?还有一句。”
“姐姐请讲!”
“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婚姻大?事,轻易离不得,最要紧的还有男人的人品。”青雀轻叹,“若那‘最有前程’的男人为?人不堪,我决不许你嫁。”
人活两世,她还是她。
两世境遇截然不同,最大?的改变,是能掌控她生死的人,为?人也有天壤之别。
“这就请姐姐放心吧!”
看母亲的神色也松动了,江逾白往前一扑,滚到她们怀里:“我又没?说?一定要嫁哪一个。不是还有阿娘和姐姐给我把关?吗。楚王身边有前程的人那么多,定能选出?一个让你们都满意的!”
“你这丫头,又成了‘让我们满意’了!”华芳年推她,“快起来!这么大?了,像什么样?!”
江逾白“嘻嘻”笑着,就是不起。
她十六岁了,身量已比母亲都高,华芳年轻轻推的那两下,当然推不动她。
她枕在母亲膝上,一手揽住了姐姐的衣袖,又摸到她的手。
青雀任她玩着,想到前两日柳莹同她说?,柳三娘的婚事,柳家更倾向让她嫁给刑部?鲁侍郎的幼子。她是个活泼爱玩的性子,柳家舍不得她同丈夫挣前程吃苦,她也不合适。如此一世富足平安,也算不枉生养她一场。
逾白和柳三娘的性情,实际有些像。
但她和柳三娘又不一样?。出?身不一样?。
阿莹的父亲是在朝官员,即便高嫁女儿,也能与亲家平等往来,江家却不能。
“逾白不嫁高门也好?。”倚在母亲背上,青雀笑说?,“我那里就不方便,她再嫁进高门,阿娘又怎么办?找一个身份相当的,都只?靠着楚王,想来他一同奉养阿娘才没?二话。”
“哎呦,管我做什么?我可不去!”华芳年立刻就说?,“我又没?七老八十,饭都吃不动了,自己?一个人住还自在呢。”
“那不行!”江逾白抬头笑道,“阿娘快别说?这话。”
她半坐起来:“别说?我了,就是姐姐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住。楚王要给我做媒,不就是姐姐担心阿娘没?人赡养,所?以我的丈夫一定要能孝敬阿娘吗。阿娘不去,才是小心楚王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