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景只有两三年,池澈影识破了祖孙俩的小动作或者说懒得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岚柠已经会用拼音,日记也早就改成周记,这任务终于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
此时此刻,一切和学习无关的事情都变得好玩起来。岚柠用铅笔戳戳桌上摆的兔毛毡。她每年都能收到两个,是妈妈做的,不过没有爸爸收到的好看。
“该睡觉了,明天还要跟爸爸去医院玩。”岚苍写完了自己那篇,见妹妹还在摸鱼,小声提醒。
妈妈一直不许爸爸再用袖里乾坤装他们。但这项活动确实好玩,加之医院门口的烤肠烤棉花糖确实好吃,一兔二崽屡教不改。
岚柠瞅了一眼哥哥,踢踢他的小腿,暗示。
“……”岚苍飞快扭头看了一眼房间对面紧闭的主卧,确定不知道又在偷偷做什么的父母不会突然出现,才无声叹气,语速一贯地不疾不徐,“好吧……我念你写。咳,『五月第二周,天气晴,』……”
【六月第一周,天气晴,去溪南玩啦!还参加了小桃姐姐的毕业典礼。妈妈说这是很重要的时刻,所以我叠了很久的小船,给山风号涂了彩虹的颜色,超漂亮的!小桃姐姐说很喜欢!我们还一起抓了小螃蟹。哥哥提桶。】
【七月第三周,天气晴,爸爸带我们去医院玩被妈妈发现了。他明明说,只要我想,就可以把我装进袖子里。妈妈和他待在房间里一晚上,把爸爸都训哭了!第二天爸爸又说,我和哥哥长得太大了,已经装不下了。】
【九月第一周,天气阴,上小学不好玩,但妈妈说要先上小学和中学才能上大学,哎(哭脸)】
【九月第二周,天气晴,我的同桌好可爱,放学排队过马路的时候牵着我,喜欢她。想送她兔毛毡,妈妈说可以。又想上学了!】
【九月第三周,天气晴,语文老师让我们写小动物观察日记。爸爸变了兔子让我看。我偷偷揪了一把白毛毛,贴在作业本上。】
【九月第四周,天气小雨,原来爸爸说的言灵术是真的。同桌问我的兔子叫什么,我说不出爸爸的名字。我拿日记本给她看,她说我上周的那一页是空白的。不开心,可是说不出来。】
【十月第一周,天气晴,放假了。妈妈说爸爸只是会变成兔子,只是会一点法术而已,和其他人没有太大不同,但是人们会害怕不同,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不同。
哎,好吧。我不害怕的。爸爸是最好的兔子爸爸。如果没有在妈妈和我一起睡觉的时候叫走妈妈就更好了。】
池澈影处理完工作已至深夜,看过岚柠的周记,心下一软。
她其实早就不检查兄妹俩这个“作业”了,只是岚柠养成了习惯,还总兴致勃勃地给她看,有时偷偷在里面许愿,她也乐得配合她的暗示。
她起身出了书房,走廊上的感应灯漫出暖光。岚柠卧室的门把手被她小心压下,推开,浅蓝色的大床上,香香软软的小姑娘睡得四仰八叉,枕着一只白兔子柔软蓬松的侧腹。
白霜早已听到了她放轻的脚步,兔形说不了话,见她进来,红眼睛无奈地眨了眨。
池澈影无声发笑,轻轻合拢房门,掩掉昏黄灯光。她蹭上床,给岚柠盖好被子,又亲了亲兔耳朵。
是最普通不过的,也是最令人安心。
第0084章 【前世番外】烂银盘(上)
(1)
她在岚山山脚住下来,挥剑辟了间草木小屋,将才捡到的兔子留在山上。
与其他人产生深厚情谊总是很麻烦的。即便是精怪化成的人形小孩,也是如此。
死去会难过,分开会在意,她已经有太多这样的牵挂了。
她的终点就是消失,如同风会最终弥散在空气里。晴天朗朗,不见踪迹。师父,师兄弟姐妹,路上遇到的友善百姓,乃至她亲手点化的兔子,让他们为她流泪,她也会难过的。
白霜也就约莫廿几天大,人形尚是六七岁孩童。胡乱裹着她在岚山镇上随便买的白布裁的衣袍,不爱穿鞋,她多说几句,就用红眼睛委屈地看着她,于是作罢。
他更喜用原形团在雪窝里睡觉,但影随随便便放开灵觉,就能轻易寻到他。
“又,这样快。”小小一只白兔子被她捏着后颈皮提溜出来,落地成人。身量与她蹲下来后堪堪持平,粉雕玉琢的小脸板着,雪白的浓睫扇子似地轻扑。他甩甩一头白毛,抖掉积雪。
人类的语言说着还不够熟练,但这对于本就不习惯于发声的兔子,已算进步神速。只是少女天纵奇才,没有正常的参考系,抱怨过几次他修炼怎的这样慢。
“多修炼你也可以,”她忽悠起来幼年兔子脸不红心不跳的,“上次让你练习的言灵术如何了?”
点化时赐予的法术只是存在于精怪体内,知其所以然是不够的,还得勤加练习。
才修出人形,白霜玩心重,从袖中摸出块木牌,举着短胳膊,伸到她鼻子底下控诉,“你上次说,明日会来的!可一连七日……都无感应。”
“……哎呀,我不是忙么。”她摸摸鼻尖,迅速调转矛头,“你莫不是一直在偷懒吧?说好要成为称职的山神呢?”
要成为称职的山神,需要做到什么呢?
起码,要有一座山神庙吧。
漫漫长夜,一起坐在月下修行时,影给他勾勒过成为山神的美好幻景:
山神庙不必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也太过奢靡。能有一方完整穹顶,可以为神像遮蔽风雨就好;
人类的信仰和祈福是最质朴的愿力。如今乱世,百姓生活不易,有能力便多加照拂,至少要保住岚山方圆数里的安宁。
水淋淋的月光落在她意气蓬勃的年轻面孔上,添一丝温柔,也缀一分寂寞。
她笑道,这就是她点化他的初衷。人身和法术作为条件,替她好好地看着未来的海晏河清,同样也是,且做她留存千年的眼睛。
稚子懵懂,还不知人之可贵即是向死而生。看不懂她的悲凉,于是简单应好,接下这份沉重。
白霜记忆里的影,总是穿黑白两色的广袖长裙她理直气壮这样更有修行之人的气质。她很喜欢山脚下那些人类,负剑奔忙,替他们吊死问疾,施术祈雨,乃至只是,寻回一只羊。
多数人类还是友善的,畏惧的,抱着对“修道者”的敬仰。偶尔有些人贪心不足,也被她淌血的锋利长剑吓退。
她不像人类。即便她说过她也是由人类生下,又由另外的人类她的师父捡到并抚养。
白霜后来观察过一丛莹白色小花的生长,其中一朵疏疏远离其它那些,也好似是被其它的花孤立。
那一刻,他觉得那很像影。
她还喜欢给各种东西起名。他们月下修行有时会在山间湖泊边的草地上,她管那片湖叫做“一片湖”,那片草地就叫做“一片草地”;
岚山从山脚到山腰有一条人类踩出来的路,一人一兔走(蹦跳)在上面,她突然拄剑站定,苦大仇深道要给这路起名“极其难走的路”。
这起名风格,联想到她无姓的单字之名,或许也是师门一脉传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