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书雁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在演算纸上写满了曼娘的名字。
夜深了,少将府的灯光全部熄灭,隔壁传来奇怪的动静,黎书雁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
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蛹,看清泠泠的一轮圆月挂在天上,不知过了多久,黎书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发丝被冷汗黏在脖子上,嘴唇干裂破皮。
她感觉得到自己额头的皮肤滚烫,她应该灌上一大杯凉水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当她站在她父亲和小妈的卧室门口时,黎书雁知道她骗不下去了。
她眼里心里,全都是曾曼文,那个该死的漂亮的温柔的女人。
她靠在墙壁上,冰冷的触感上她上瘾,她闭上眼睛,一点一点摸索过去,把虚掩着的房门推开了一条缝。
黎书蹲下,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唾弃自己,一边控制不住地,悄悄从那个门缝看进去。
曾曼文背对着她,坐在窗边。
月光给曾曼文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她好像并没有发现身后窥探的目光,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女士香烟,披散的发丝间烟雾缭绕。
这是黎书雁从来没见过的曾曼文,虽然看不清神情,但黎书雁无端觉得,曾曼文不快乐。
“嗯?”
黎少将一声呓语,像是仍在半梦半醒之间。
黎书雁的心砰砰直跳,她听见了黎少将的梦话,他在梦里呼唤的,是母亲的名字。
他不爱曾曼文!曾曼文应该也是不爱他的!
这个认知在黎书雁心里激起惊涛骇浪,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床上的。
一夜梦魇。
晨光洒在黎书雁的眼皮上,她缓缓睁开眼,眼底血丝密布,她翻身下床,面无表情地把床单抽下来,塞进脏衣篓里。
她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她做了个什么梦。
Cut!
这场戏在黎书雁一个略显怪异的笑容里猝然结束,这就是向晚试戏时的那一场,真正拍摄时比试戏做了不小的改动,这是完全靠向晚一个人撑起来的重头戏,傅笙在这里面只是个背景板。
按常理,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傅笙完全可以用替身,或者干脆让向晚无实物表演,只要后期合成到一起就行了,但傅笙跟导演强烈建议自己真身上阵,一场戏拍得让人脸红心跳。
导演喊了卡之后,向晚少见地转身背对着傅笙,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凉茶下去。
“需要消消火啊?”傅笙一手搭在向晚的肩膀上,用一种一听就让人想歪的语调陈述事实。
“姐姐你是故意的。”向晚的嗓子还有点沙哑。
“当然。”傅笙倒是毫不辩解,她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荒野之中的剧组,暴风雪山庄式的另类封闭,傅笙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而向晚的用药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
她猛地闭了闭眼睛,给一个号码发出了消息,她需要更多的药物,不然迟早在傅笙面前现原形。
转过身来,向晚摸了一把傅笙搭在肩头的手,留给彼此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今天的工作量很大,导演提前看中了今晚日落时变幻莫测的云霞,届时整个剧组都要出发去拍那场曾曼文和黎书雁定情的夜戏。
而在这之前,傅笙和向晚要先把这幢少将府里的戏份拍完。
按照时间线,接下来的戏份要在曾曼文和黎书雁定情之后才出现,她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空前的灾难,而黎书雁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
黎少将死了,曾曼文受了重伤。
联盟对莫城安排了一场空袭,谁也不知道联盟的人是怎么选定的轰炸目标,这座城市几乎是帝国军队情报流通的中心,每天有无数条指令从莫城戒备森严的府邸中发出,也许联盟只是随机找了个目标,就这么选中了莫城。
惊魂未定的黎书雁领到了一大笔抚恤金,她全权继承了黎少将所有的遗产,包括她的小妈。
黎书雁紧握着曾曼文的手,就像空袭那夜一样紧,她终于可以独占这个女人,她带着曾曼文站在少将府最隐秘的房间门口。
那里面,封存的是黎书雁生母的遗物。
钥匙插进锁孔,灰尘伴着陈腐味扑面而来,那里面曾经是黎书雁生母的书房,无数个温暖的午后,她都安静地伏在那张小书桌上。
黎少将封存了这里,谁也没进来过,包括黎书雁,在曾曼文在卧室柜子里翻到黎少将珍藏的那张老照片之前,她对这个女人一无所知。
但当曾曼文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黎书雁的母亲钱念之,是数学史上一颗过早陨落的明星。
黎书雁拿起了桌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人在火车站的合影,照片里的她还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父母亲温柔地注视着她。
这是她们来到莫城的第一天,因为该死的战争,他们举家搬到了这座城市。
黎书雁看着这张合影,神情越发飘渺,她好像回到了曾经平静的岁月里,而曾曼文不忍打扰她。
许久之后,黎书雁把相框放下,抓着曾曼文的手对母亲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即将共度一生的人。”
她说这话时太专注,没能发现曾曼文一瞬间的僵硬。
钱女士的书房不大,到处都是晦涩难懂的书籍,角落里有一大筐一大筐的演算纸,上面全都写满了字。
黎书雁说:“这是母亲的私人宫殿。”
再往里走,书架上放着一排高低错落的奖杯,后面是装裱起来的荣誉证书,如果没有这场该死的战争,钱女士的成就应该能得到联盟和帝国共同的尊重。
曾曼文记得程依云说她有幸旁听过钱女士的一堂讲座,当时曾曼文笑着问她有什么感觉,程依云说那是她最接近神明的两个小时。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近乎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