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了养身子的药草,味道古怪,但胜在滋补身子。你身子骨看着太过瘦弱,要好好将养才好孕育子嗣。”
宝扇乖巧道:“妾身不懂这些,劳烦娘子费心。”
王氏没问昨日的细节,怕是问了,宝扇也羞羞怯怯地说不出口。她只细细叮嘱宝扇,要仔细养护身子。
宝扇自然应是。
王氏瞧着宝扇身后的雪枝,目光微动:“郎君不常在府中,你可觉得无趣?”
宝扇自然不觉得王氏是闲话家常,方才故意冷着脸庞,让丫鬟端汤水,试探宝扇是否会因为得了萧与璟亲近,而不将她放在眼里。王氏如此多疑,除了家族的教养习惯,怕是和那位外室女脱不了关系。王氏想用宝扇来巩固自身地位,又怕她学了那恃宠而骄的外室女,所以常常忍不住试探。这会儿询问宝扇可否无聊,大概是弹奏琵琶之事,被雪枝传了出去。王氏这才有意相问,试探宝扇是否能据实回答。
宝扇鸦睫轻垂,在白玉般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妾身在扬州时,学了琵琶。心不静时,便会弹奏一曲。”
这时若是说假话,自己一人见不到萧与璟,也不觉得无趣,故意谄媚讨好王氏,矫揉造作的样子反而会让人生厌。若是率真直爽,直言说无聊,无趣。只会惹来轻视,偌大的宅院,你既然有幸进入,就该千恩万谢,还要挑剔其中无趣,难免让人腹诽:心比天高,可叹命比纸薄。
因此,宝扇不说无趣与否,只挑拣王氏想听的说。
她学过琵琶,会谈曲唱曲,分不出心神思虑宅院空荡,是否无趣。
王氏又嘱咐了宝扇几句,便让她离开了。
行走至抄手游廊,宝扇望见林木葱葱,掩映着青砖石桥,桥下湖水清凌凌一片,无鱼虾嬉戏,往四周一瞧,周围草木繁茂,唯有湖水中格外冷清,未栽种荷花,也没养护水草。
宝扇轻声道:“那片湖水,瞧着是极深。”
明明是清澈的如同铜镜,光可照人,但却一眼望不到底。若是清浅的溪流,怕是一瞥就能瞧见水底的鹅卵石了。
丫鬟应声道:“娘子说的不错,那湖水瞧着清澈,但深达数尺,曾经有人不小心坠落湖水中,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腰间挂着麻绳,下水去捞,才堪堪将人救出来。”
丫鬟不忘记叮嘱宝扇:“小娘子万万离那湖水远些,你这样纤弱的身子,怕是掉进湖水中,连个水花都溅不起。”
宝扇若有所思,又问道:“这湖水光秃秃的,为何不栽种些花草植物,增添生趣?”
她眸光微微闪动,像极了好奇心重的小娘子。丫鬟不疑有他,知晓宝扇与萧与璟有几分亲近,便有意卖她个好,轻声叹道:“郎君他不喜水泽,连这湖水,都是迫于无奈,勉强修筑的。”
第58章 世界三(九)
宝扇回了偏院, 螺钿紫檀五弦琵琶横放于软榻上,周身光滑柔亮,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一看便是被精心护养着的。宝扇素手轻轻拨弄着琴弦,发出碎玉般的清音。
她垂下羽睫, 心中思量着丫鬟的回话临安城人家修筑宅院时,讲究山川水泽,彼此相得益彰,因而堆砌的嶙峋怪石间, 往往会引一条狭长的溪涧, 在庭院中修缮湖泊水景,但因得萧与璟的喜好,便将水泽一一除去, 最后只留下林木间仅有的湖泊景致。湖泊的深度, 是由萧与璟亲口敲定了, 比平常的观赏湖泊要深上几尺。在湖泊修筑好的那日, 萧与璟立在一侧,目光幽深地望着平静的水面,良久才离开。
宝扇柔软的指尖,滑过紧绷的琴弦, 叮咚响声回荡在耳边。凡是喜好嫌恶, 定然是有一番道理的。没有生来便有的喜爱,也没有凭空生出的憎恶。宝扇眉心微蹙, 想起床笫之间,萧与璟曾脱口而出“鲛人”二字,又紧紧盯着自己鬓发间的海蓝宝碎珠步摇出神,一时间脑海中仿佛拨云见雾, 逐渐明了起来。
雪枝从屋外走进来,询问宝扇想用些什么膳食。
宝扇瞥见她头上的碧色玉簪,色泽通透,不似凡品,温声道:“这支玉簪,极为雅致。”
雪枝手心微颤,侧过身子,让玉簪避开宝扇的视线:“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
宝扇瞧着她这副样子,心中明了:这簪子大概是王氏的赏赐,奖赏雪枝的“忠心耿耿”“据实相告”。
宝扇黛眉微蹙:“方才用了汤水,不觉饥饿,只想尝几块小点心。如今是桂花开的正盛的时节,若能将桂花洗净,掺入面团中,再制成小点心,大约会有些趣味。”
见雪枝一脸难色,宝扇轻声问道:“可是有些为难?若是难办成就罢了,少用一顿也不碍事的。”
雪枝心头微惊,王氏方才还嘱咐要宝扇好好养护身子,她却连膳食都没用,若王氏不满追究下来,还是因为自己无能,不能弄些桂花制成的点心。雪枝强撑着应承了下来:“不为难,奴婢这就去安排。”
看着雪枝急匆匆离开的身影,宝扇面上挂着冷意,既然用了她的消息换了好处,不多费些心思脚力,怎么对得起发间的碧色玉簪呢。
她要的桂花制成的小点心,可不只是简单的桂花糕,需要雪枝多费些脑筋来准备了。桂花容易采摘,想出以桂花入糕点的趣味法子,可是要耗费心神。
自从雪枝被王氏责备,指到宝扇身边,心中的不满再也不敢显露在脸上,但总想着用她的消息换些好处,也该多辛苦辛苦,看身心疲惫后,还能否分出心神关注她的举动。
待雪枝离开后,宝扇随意找了个在偏院伺候的小丫鬟,几句旁敲侧击,便问出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萧与璟极擅凫水。
那他不喜水泽,便不会是因为惧怕。
在扬州城内,姆妈请来过讲说奇闻异事的说书人,为她们添些趣味。其中便有一个鲛人的故事诚心祈求,小鲛人便会出现,助祈愿人愿望成真。
这般传闻,身为饱读诗书的状元郎应该是不信的,可他却偏偏相信了,那这个故事便不是他现如今听到的,大概是最懵懂无知的儿时。
萧与璟的儿时……
宝扇心中的猜测渐渐清晰。
原是有心病之人。
萧与璟行事极为认真,在公务上尤其明显。他朱笔一圈,随后便在宣纸上写下了一行蝇头小楷,字体如同豌豆般大小,却看得清笔画勾连,隐隐带着其特有的风骨。字如其人,在同僚们眼中,萧与璟待人温和,落笔写字,却极其冷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萧与璟整理好几卷书册,一直微凝的眉峰才缓缓松开。他将羊毫笔放在端砚上,手臂抬落之间,从袖口掉落细长丝带。眼瞧着那绾色丝带就要坠落于端砚中,被墨汁沾染上痕迹,萧与璟伸出手掌,将丝带握在了手心里。
他伸开手掌,却发现这不是一条丝带,而是女子的腰带,昨日荒唐,被他缠绕在手腕上,彻夜未曾取下来过,今日忙碌于公务,竟然也没察觉。萧与璟眉峰中沟壑起伏,将手心的腰带展平,微风吹起,腰带更显得飘逸,几乎要从萧与璟手中飘走。
萧与璟握紧手心,将绾色腰带牢牢抓住。他眉眼中尽是不解:这样细的一条腰带,是怎么悬挂于腰间。
白腻纤细的腰肢在他脑海中浮现,萧与璟猛然一惊,如此袅袅细腰,自然是能够系上的,是他见识浅薄。
下值时,热情的同僚意欲揽上萧与璟的肩膀,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可要与我们同去饮酒作乐。”
萧与璟淡淡笑道:“家中诸事,实在难以抽身。”
同僚还欲再劝,但瞧着萧与璟潭水般幽深的眸子,腹中想好的劝解言辞,通通都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