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姑娘脸上羞红一片,与护卫争论了许久,待两护卫终于放下手中剑,退让两侧,才发觉宇文玄早已经没了踪影。
宴会上的人心叵测,却让宇文玄生不出嫌恶憎恨的情绪。醇酒可口,却不足以让他醉倒。
宇文玄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只孑然一身在路上走着。
夜已然深了,敲更的更夫击锣三下,喊了几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便收拾了东西急匆匆回家去了。宽阔冷寂的街道上,只有一人一影,影子肖主,只是身形被月光拖的长长的,被厚底长靴踩在了脚下。
宇文玄脚步苍劲有力,走到一株苍柏下,耳尖微动,细听着微风习习,树叶作响的声音。他只停了一瞬,便抬脚离开。
这里和边疆是不同的。风太柔和,树叶生长的太繁茂,不比萧凉的边关,风是劲风,树木粗壮不结果,树叶窸窸窣窣,只一阵风涌来,便要哗哗作响,仿佛要被连根拔起一般。
他还是,不太喜欢这繁花似锦的都城,即使他的王府在这里。
王府里,门房正在打盹,隐隐约约间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连忙睁开眼睛,见眼前的果真是王爷,忙将大门打开。门房还要多言,被宇文玄的眼神拦下了。
卧房外,一个纤弱身姿正候在他门外。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抹身姿怯生生地转过来,正是宝扇,她鼻尖微红,两颊一点粉意都没有,身子轻轻打着颤。
宇文玄紧了紧拳头,以肌肤相测,才察觉出几分凉意来。他不畏惧寒冷,但三更已过,正是一日内最冷的时辰。单单瞧宝扇这副样子,不知是等了多久。
两片粉唇轻颤:“王爷。”
从旁边的长凳上也走出一个身影,模样青涩,跟着宝扇喊了一声。
锦绣手中提着一个竹制编笼,见到了宇文玄的身影,心底一阵庆幸。
多亏了宝扇给她想出的好法子,今日一定要将这些萤火虫送出去。这些萤火虫本就在黑夜中飞舞,寿命长短不知。锦绣只将它们多留了一会儿,便有几只光芒微弱,看上去不甚活泼的模样。宝扇得知王爷进宫,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王府,便寻了门房,若是宇文玄回府,便请门房速速告知她们。宝扇一得知消息,连厚衣都来不及添加,便拉着锦绣来了宇文玄卧房外等候。她本就身姿纤纤,夜里凉意袭来,单薄衣衫贴紧了身子,更显得弱不禁风。
锦绣忍着心头乱跳,将竹笼递到宇文玄眼前。
宇文玄看着面前的光芒闪烁,眉毛微拧。
锦绣连忙道:“邓姑娘吩咐奴婢,王爷书房古板无趣,特让奴婢捉了这笼萤火虫,供王爷照明用。”
至于邓姑娘交代的,让宇文玄书房中更添些生气,锦绣就不再多言。王爷高大威猛,她见了惶恐,一时间想不出来那许多话,只能记得主子交代的重点言辞,已经是不易了。
宇文玄眉眼冷凝,抬眼看着宝扇,她今日未穿那银褂青裙,也没系红绸腰带,只着一身藕粉色薄衫,明明和长溟剑无半分相似。宇文玄看着她,却如同见了长溟剑一般,心血躁动。
“你捉的?”
锦绣见宇文玄肆无忌惮地打量宝扇,猜测他莫不是在回味些什么不堪的事,想来也记起了宝扇扑萤之事,忙低垂着头。
“是邓姑娘吩咐奴婢的,只奴婢一人两手,实在无用。幸好宝扇心善,帮奴婢一起捉萤火虫,才能将这照明之物,送至王爷眼前。”
第35章 世界二(十一)
宇文玄闻言, 不置可否。他抬眼看着宝扇,宝扇低垂着头,如云墨发被她挽起, 只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她身上所穿的轻薄衣衫,领口处是用质地较硬的布料, 代替了轻软的绢纱,此时向外拢起, 与脖颈之间隔开了一条狭长幽深的缝隙,引人遐想。
宝扇身子倾向锦绣那处,虽因为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倾斜的脚尖,和不安紧握的手掌,已经看出了她的偏向。
她在担心锦绣。
宇文玄轻易地推测出这个结论, 心中莫名涌出不快来。这种不快让宇文玄紧皱眉峰,他一贯是没有这些正常人的喜恶,如今却因为宝扇倾向锦绣,畏惧于他而心中不快。这种情绪让宇文玄不满,他最终将不满归咎于, 王府的一切, 包括宝扇, 都是属于他的。而属于他的物件, 怎么能对旁人生出了偏爱?
“放下。”
锦绣身子微僵,将竹笼放在地上, 数百只萤火虫在笼子里胡乱飞舞, 竹编的笼子留出了小孔给这些萤火虫透气,小孔不足米粒大小,堪堪能将萤火虫的光芒透射出。竹笼刚被放置在地上, 暖橙色的光芒便照亮了大片空地。
宝扇和锦绣双双福身,想要离去。
宇文玄幽幽开口:“你留下。”
宝扇脚步微顿,怯生生地抬起头,只见宇文玄正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连忙应了声“是”。
锦绣离开时,不舍地望向宝扇,宝扇正站在宇文玄身侧,心中忐忑不定,但仍旧不忘抬起头,对着锦绣浅浅笑着,示意她无事。
这副画面落在宇文玄眼中,更是极其碍眼。
他冷哼一声,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甚为沉闷。他抬脚就走,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宝扇。宝扇略做犹豫,便将竹笼留在了院子里,跟着宇文玄进了卧房。
宝扇刚迈进房内,一阵风吹来,将半掩的房门吹得“咣当”作响,宝扇只能将房门关上,那扰人的杂音才尽数褪去。
屋外无一丝光亮,映衬的房内也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大概就是此番景象罢。宝扇微扬起脸,眼睛在度过一瞬间的漆黑后,便渐渐分辨出了房中各种物件的方位,而宇文玄,正站在她的右前方。
“打开。”
宇文玄见宝扇进屋,微弱的光芒却没有随之进来,便出声吩咐道。
宝扇闻言,面容涨满红霞,她听懂了宇文玄所言,手中却没有将竹笼提进屋来,怎么按照吩咐将竹笼“打开”,将萤火虫放出?
过了片刻,响起宝扇发颤发抖的声音来。
“奴婢,太过愚笨……忘记了将竹笼拿进来……”
屋内黑寂,瞧不清宝扇脸上的神色,但只听声音,便能猜测出,她此时大概是慌张又不安,手足无措地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误。
“奴婢先将屋内的烛火点上。”
宝扇摸索着,脚步朝着烛台的方向迈过去。
这般漆黑幽深的场景,着实让人心内惶恐。
她似是脚下有恙,刚走了几步,便发出了声响。即使宝扇勉强忍耐,一丝轻声痛吟还是从她的唇边泄出。像极了围猎场中,误入陷阱的小兽,落入险境后,猎人探出头来察看,这只小兽还懵懂无知地瞪圆了眼睛,发出求助的可怜呜咽声。
这般漆黑场景,对于宇文玄而言,已是平常,他早已经习惯在黑夜中识物辨声。他也看清了宝扇如今的境况她正跌坐在地上,轻薄的衣衫沾染了尘土,因为看不清周围的物件,只能随手抓着东西以供支撑。或许是以为旁人都如同她一般,不能在黑夜中视物,因此宝扇不再故作镇静,而是将不安无助尽数展示出来。她眸中水光盈盈,唇瓣几乎被咬破,她张开双唇,想要呼救,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柳眉拢起,紧闭双唇。
宇文玄目光敏锐,依稀辨认出她方才唇齿开合中,想要吐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