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晴自然是不想宝扇病症早好,这几日她待在邓姑娘身边,明明多次讲过,宝扇身体有恙,恐怕会带了病气,所以才不来邓姑娘身旁伺候。可邓姑娘还是会偶尔提起,得了诸多赏赐的花晴,自然认为待在邓姑娘身边是一件美差,到她手中的东西,哪里能交还回去。她自然是要牢牢地占据邓姑娘身侧的位子,不给宝扇回去的机会。
鸡汤犹自冒着丝丝热气,几碗清水熬煮许久,才得到这样一碗滋补美味的汤来。这鸡汤的花费,甚至抵上了花晴最爱惜的一只银钗。
但两相权衡之下,花晴忍耐住心中疼痛,将鸡汤端至宝扇面前。
“宝扇妹妹,那些读书人都讲,堵不如疏。你若是想喝鸡汤,便一下子喝个痛快,待解决了腹中难过后,再想其他事。这鸡汤便送于你了,你这样弱的身子,可要好好补养一番。”
宝扇双眸微闪,似有犹豫:“可是,大夫所言,油腻之物,不要入口。”
花晴亲手将鸡汤盛入一只小碗中,连带从厨房里要来的其余小菜,都放在了宝扇面前。她半哄半劝,连哄邓姑娘都只用了五分力气,在劝宝扇用膳时,却打起了十分精神,终于劝得宝扇松了口。只是宝扇胃口着实小,只用了一碗芦花鸡汤,几口小菜,和两只虾肉小包子。
看着仿佛未曾动过的饭菜,花晴心中轻叹:怎么用的这样少,得多吃点才成。
只是无论她再如何相劝,宝扇都不松口,花晴只能作罢,心中安慰自己反正她也犯了忌口,吃多吃少也没什么差别。
剩下的饭菜还带着温热,花晴便趁着热气用了。宝扇坐在旁边,柔声和花晴聊着闲话。
花晴只当她是个好糊弄的,索性询问的也是些小事,不必费心遮掩,便尽数回答了。
和邓姑娘一道从宫中出来,花晴所知晓的事情,可比邓姑娘多上许多。尤其是关于宇文玄的事,王府之中甚少知道的种种,在皇宫之中却是多有传闻。
第29章 世界二(五)
自从前朝因为异姓王权势过大, 生出反叛之心, 起兵作乱,经历了一番乱战之后。本朝对于异姓王颇为忌惮,几十年间,都只有皇族血脉才能加封王爵。只是到了前圣上这一代, 便有了宇文玄这位异姓王爷, 因为战功赫赫,单单赏赐金银珠宝, 良田万顷,已经不足以彰显其功绩, 唯有赐封爵位,才能不让军中的其他将领心寒。
听花晴所说,她在皇宫做宫女时, 便能听到宇文玄的种种事迹。传闻宇文玄被他国称为“血阎罗”,他身穿银色盔甲,手持一柄青铜玄铁铸就的长剑, 身下的枣红色战马英姿勃发。一人一马,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宇文玄所到之处, 血流成河,哀嚎声传遍山野村落。他又极其凶狠,不仅下手狠辣,而且无情至极。对于主动求饶,跪在地上匍匐求生的俘虏, 也是丝毫动容都没有,抬手握剑,给他一个了结。因此他国称宇文玄“血阎罗”之名,名副其实, 若非阎罗王在世,何人会像一个没有感情只知道杀戮的工具。宫中曾经有人见过,宇文玄从战场返回宫中,盔甲未曾卸下,腰间挎剑,满身血污,脸上都被淋漓的鲜血遮掩了大半,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浑身煞气也不知道收敛,就立在圣上殿前,回禀战事状况。宫中议论纷纷,只道这宇文玄太过不懂规矩,无论在外面是如何狼狈不堪,这要进宫觐见圣上,起码要先沐浴更衣,将脸上、身上的血污擦去,干干净净地来见。有一个自诩圣上身边得脸的大太监,自小便陪伴圣上身侧,因此他和旁人只敢在心中暗自腹诽不一样,这位大太监肃着脸皮,说着宇文玄此举不规矩,王爷虽然劳苦功高,但毕竟是臣子,臣要见君,必定要好好打理一番。
至于如何打理,大太监还未仔细说上一番,便身首异处,脖颈上的血迹和长剑上原有的血迹混杂在一起,映衬在宇文玄赤红的双眸中。而后,宇文玄从殿中走出,圣上对于大太监之事,丝毫没有过问,反而对宇文玄轻声宽慰,让他回王府好好修整。从此之后,宫中再也没有人敢在宇文玄面前指点。
宝扇敛眉沉思,若如花晴所言,圣上必定对宇文玄多加忌惮,又怎么会指派邓姑娘到王爷身边,惹得王爷多有不快。
花晴语气缓缓:“只是如今王爷手筋被断,怕是再不能上战场,也不能一身血污地去觐见圣上了。”
粮草供应不足,宇文玄仍旧能在此种绝境之下挺过去,且凯旋而归,在朝堂上听着负责押运粮草的一主一副,两位官员,满脸愧疚地诉说着押运粮草路上的艰难境况。宇文玄凝神听他们说完,便听上座的圣上发问,此事他觉得如何。宇文玄不欲争执许多,只送两位官员去见黄泉路上的士兵们。
“他们还未听过二位的解释,你们便同他们,好好说上一番。”
一时间,血洒朝堂,圣上神色晦暗,众位大臣两股战战,血污腥味萦绕在鼻尖,他们无一人敢说不是。
只是不久前,宇文玄再次出征,这次粮草供应齐全,军营中却出了内奸,使了手段将这位“血阎罗”擒下,他们为报往日之仇,没有立即要了宇文玄的性命,挑断了他双手经脉,要他做一个废物,留着他们慢慢地折磨。时至今日,众人皆不知道,宇文玄是怎么在双手经脉皆断,锁链缠身的境况下,要了看守他的几人性命,提着首领和内奸的头颅,返回朝廷的。只是经过御医看过,经脉伤的太过彻底,两只手从此之后,怕是无法提重物,更遑论提剑上战场了。
宇文玄这个异姓王爷,日后便会和其他闲散王爷一样,整日待在王府,若一时兴起,也可去些青楼楚馆,美人在怀,饮酒做乐。
花晴心有余悸,宇文玄虽不能上战场,但他暴戾的性格可是丝毫未曾改变,杀一个小婢子,还是轻而易举的。在宫中得知自己要被邓姑娘带出来,去宇文玄府上,花晴便心尖颤抖,只是如今,她并不常见到宇文玄,只陪在邓姑娘身边,时不时还有好处可以拿,这种恐惧也渐渐散了些。
宝扇心中细细记下这些信息,其中或许有六分真切,毕竟口口相传的事迹,难免会与实情有几分出入。
……
一靠近宇文玄的住所,宝扇心中如同击鼓躁动,不安之极。旁人都说,宇文玄的住所,煞气太重,又因为他长年待在战场,夺取了不少人的性命,因此杀孽也重。
宝扇轻抚胸口,待胸腔中的跳动声渐渐趋于平稳,才抬脚向里面走去。宇文玄并未下令,严禁旁人进入他住所,也没有阻止婢子小厮肆意走动。只是平日里,即使他没吩咐,众多奴仆也不敢胡乱走动,至于进宇文玄的住所,那更是不能了,若是遇上了心绪不稳的宇文玄,一不小心,成了他剑下亡魂,岂不是可怜至极。
此处与蔷薇苑不同,护卫更多。宝扇双眸低垂,不敢抬首,脚下稳中带急匆匆离开。
“哎,停下!”
只听身后一个朗声响起,宝扇停下脚步,那人一声玄色劲服,腰间是护卫的统一配剑。
此人正是府上的护卫,他喊住这小婢子,正是因为平日里负责照料长溟剑的婢子,突然告病,一时间来不及找人来代替。待宝扇听话地转过身来,护卫脸上微怔,他未曾见过这般好颜色的女子。
王府中婢子众多,模样姣好的不在少数,可没有哪一位,能如同面前这个一般,勾人心弦,体态娇柔,见之则心神微荡。护卫连想要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支支吾吾。
“你既然也是婢子,便去照料长溟罢。”
话刚脱口而出,护卫心中懊恼,自己会不会声音大了些,言辞之间太过无礼了些。还有眼前这女子,若不是婢子,他刚才所言,就太过冒昧了。
只是王府中,除了邓姑娘,能出现的也只能是婢子了。况且护卫们都得了令,不许邓姑娘进此处,便将邓姑娘的画像仔细辨认,确保只一眼便能认出。
宝扇轻启贝齿,话语中带上了几分犹豫。
“是。只是,长溟他又在何处?”
护卫胸口一松,走到宝扇身边,带她前去照料长溟的屋子。长溟并非活人,而是一柄长剑,是宇文玄带上战场的那柄剑,祭在这长剑下的亡魂,不知有多少个。护卫在一间屋子前面停下,他推开门,朝着身后的宝扇说道:“你只需将剑擦拭干净,再除些尘土,便可以了。”
护卫话语微顿,又开口道:“若你害怕,便不要做这事了。”
其实护卫心中已经有了悔意,他只是想找一个婢子来照料长溟,待看到了宝扇,思绪便空空如也,双脚也不听使唤。可如今想起了往日里照顾长溟的婢子的反应,心头不由得暗暗后悔。
这柄剑煞气太重,又听铸剑师傅细说,剑和人,只有形态不同罢了,内里极其相似。长溟阳气过重,需要阴气滋补。因此照料它的必须得是女子,管家便找了婢子来照顾长溟。只是每次婢子来时,都犹犹豫豫地进去,匆匆忙忙地离开,面上一片惊吓神色。
护卫担心宝扇也会受到惊吓,心中难免不安。
宝扇仔细问了照料屋内长剑的细节,虽略有担心,还是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足够十几人居住,但却只放了一柄长剑。长溟剑就放在正中央,宝扇移步走近。剑柄剑鞘都是青铜颜色,上面镌刻着弯曲起伏的花纹,仔细看去,是一只藤蔓,根部从剑鞘开始,蜿蜒而上,在剑柄处长出枝叶来。
据护卫所说,长溟剑是用青铜糅合玄铁打造,放在燃烧的正旺盛的火焰中淬炼而成,重约百斤,削铁如泥。自从宇文玄双手不能提重物后,便将这长溟剑放在了此处。
一靠近长溟剑,只觉得心跳不止。宝扇按照护卫所说,草草为其擦拭了剑柄和剑鞘。至于内里的剑刃,宝扇自然是提不起百斤重的长剑的,内里也不需要她照料。
宝扇柔软且白皙的手掌,抚摸上冷硬冰冷的剑鞘,用了软帕,仔细擦去上面的细微尘土。在剑鞘和剑柄的连接处,有一只破旧的红绸,或许是用了许多年,连颜色都不再鲜红如初了。
宝扇隔着门板,询问屋外的侍卫:“这有一块红绸,瞧着破了,可需要取下来?”
护卫闻言,眉头一皱,这红绸怎么还没取下,最初那照料长溟的婢子来时,他就让她将红绸取下,那婢子也答应的很好,原来是那婢子阳奉阴违,根本没取下那红绸。护卫又想起往日里,婢子如何脚步匆匆,一刻都不肯多留在屋子里,连他仓促之下,唤来的宝扇,都比她待的时间更久些怕是照料长溟之时,她也是敷衍了事,连擦洗去尘的小事都未做过,只在屋里走了几步,便着急离开。
思绪微转,护卫回应着宝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