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茂的棺木,要等到晚上才能入土。一众锦衣卫便留在魏家的厢房稍做修整。陆渊回坐在圆凳上,试图闭目养神,但他一闭上眼睛,便看到那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这般,如何能让陆渊回安神?
陆渊回离开屋子,抬脚去正厅走去。
宝扇将自己给魏茂缝制的衣裳,帕子香囊,一并放入棺木。宝扇耳尖微动,听到急切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素手伸出,俯身在魏茂耳边低语。
声音轻柔:“夫君,若你当真惦念着我,便保佑我今日之事能成。”
宝扇站直身子,看向大摇大摆走进正厅的罗父。
罗父有意避开正厅内的素白装饰,毕竟他常年厮混在赌场,最是忌讳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但罗父小心防备,脚底还是踩到了从火盆中飞溅出来的纸花。罗父踹了火盆一脚,口中唾了一声:“晦气!”
宝扇忙去扶地上的火盆。燃着红光的火星四溅,飞落到宝扇的裙摆。宝扇绵软的柔荑,也被炙热的火光烫出了红痕,她轻嘶一声,柳眉微皱。
但罗父却并不担心,而是抬脚径直走向棺木。宝扇忙唤道:“爹,夫君已逝,爹莫要惊扰了他……”
罗父环顾棺木四周,只看到不值钱的帕子衣裳,连块银锭金子都无,他不满地收回视线,朝着宝扇走过去。
“宝扇,女婿可是堂堂锦衣卫,他这一去,给你留下多少银钱?”
宝扇面色一白:“并无。”
罗父显然不信,他到处翻找,累的气喘吁吁,也没找到半个铜板。罗父抬头,看着这座大宅子,提议道:“魏茂已经不在,你生来胆小,住在这宅院也是不便,不如将宅院卖了,搬回家里去住。”
宝扇轻轻摇头:“爹曾说过,出嫁从夫,我便是夫君的人了,不能回去的。”
罗父顿时一噎,他过去那些话是为了教导罗母,不曾想却被宝扇听入了耳中。
罗父上前去拉扯宝扇:“魏茂是个短命的,你搬回家去,我再给你找门婚事。”
宝扇声音发颤,但仍旧大着胆子纠正罗父的话语:“夫君……夫君不是短命的,他是为了救人才会……”
罗父已经握上了宝扇的手腕,正欲拉扯着宝扇往外走去,只见一柄短刃从屋外飞入,擦过罗父的耳朵,扎在正厅的梁柱上。罗父伸手一摸耳朵,满手赤红颜色,他捂着耳朵大声嚎叫起来。
“哪个不长眼的敢偷袭我,我女婿可是锦衣卫……”
话刚落地,罗父才想起,如今魏茂不在,他没有办法再扯出魏茂锦衣卫身份的大旗来。罗父瞪着旁边的宝扇:“快,快给我拿药来。”
宝扇神色微怔,转眼要走,便看到陆渊回大步走了进来。陆渊回今日未穿飞鱼服,只一身缁色衣袍,面容冷峻,他虽然未曾开口,罗父的气焰顿时消散了许多。
陆渊回走到宝扇身旁,低声问道:“你可曾有事?”
宝扇捂着刚才被烫红的手指,轻轻摇头。
陆渊回眸色淡淡,他承诺过要保护宝扇,这才第一日,便让宝扇受了伤害。陆渊回抽出身上的帕子,是他惯用的方帕,平时是擦拭绣春刀上的血痕的,如今却用来包裹纤细葱白的手指。
宝扇怯怯地接过姜黄方帕,捂在被烫伤的手指处。
罗父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并不认识陆渊回的身份,只看陆渊回对宝扇呵护的模样,便以为这又是个想迎娶他女儿宝扇的男子。罗父隐隐自得起来,他生平并无所长,但却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前脚嫁给了堂堂锦衣卫,现在……
罗父打量着陆渊回的装扮,想着,此人必定非富即贵。
罗父一改方才的嚣张气势,装作可怜模样,开始唉声叹气起来:“宝扇,爹的乖女儿。并非是爹想要逼迫你,实在是……要债的人追到家中,若是爹拿不出银钱偿还,他就要砍掉爹的双手。宝扇你也不想看爹受伤吧……”
此番话是对着宝扇说的,但罗父的眼睛,却一直盯在陆渊回身上。罗父心想,若是陆渊回识趣,便主动拿出银钱,替他偿还赌债,他倒是能考虑一二,将宝扇另嫁给他。
宝扇身形轻颤,美眸中尽是请求:“爹,今日是夫君下葬之日,等明日可好……”
看陆渊回无动于衷,罗父骤然冷了神色:“狠心的丫头,明日?你要看到爹的尸首,才肯拿银钱是不是?”
罗父说着,便走上前去,只是他高高扬起的手臂,还没有碰到宝扇,便被陆渊回大掌捉住。陆渊回手掌微动,便听到咔嚓一声,罗父感受着骨头碎掉的声音,顿时冷汗直冒。
陆渊回将罗父拖到庭院中,宝扇想要跟上去看看,但被陆渊回一句“魏茂的身边,离不开人”而硬生生停住。宝扇唇瓣微颤:“大人,那是我爹……”
陆渊回不懂,这般无赖的父亲,宝扇为何还心有不忍。但陆渊回还是沉声道:“我知道。”
宝扇看着陆渊回远去的身影,转过身去,脸上哪里还有对罗父的担心。她为罗父求情,并非是因为那一点点微薄的血缘亲情。纵使男子嘴上如何说,喜欢女子恩怨分明,不优柔寡断。但若是女子当真不念亲情,又会让人觉得心冷,不似外表般良善。
从古至今,都是孝道最为压人。
但若是陆渊回出手,想必罗父定然要吃不小的苦头,日后也不敢再来纠缠宝扇。
罗父捂着鲜血淋漓的断指,看着陆渊回时,俨然将他当做了地狱修罗。罗父哪里还敢觊觎宝扇的银钱,他从地面爬起来,跑到魏家门外,便听得百姓议论。
“听闻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回,也来了魏家。”
“陆渊回可是那个灭了孙家,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放过的……”
……
罗父心中暗悔,早知道那人是陆渊回,他怎么会赶到今日来向宝扇索要银钱。想到是罗母挑拨,说是家中孩子哭闹,要买新衣,吃百膳居的卤牛肉,让他来找宝扇要来积蓄,也好让家中好活些,罗父顿时心头火起。罗父是个欺软怕硬的,陆渊回断了他手指,他不敢去恨,便只能将怒火撒到家中的罗母和其他孩子身上。
罗家。
罗母正哄着哭闹的小儿子:“等你爹回来,便有钱买你想要的蛐蛐儿了。”
小儿子这才停止哭泣,看到罗父进门,他挣脱罗母的怀抱,“腾腾腾”地跑到罗父身边,抱紧罗父的大腿,问道:“爹,给我钱,我要买常胜将军。”
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小儿子脸上,他察觉是鲜血时,还没来得及哭喊,便被罗父踹倒在地。
小儿子顿时嗷啕大哭。
罗母心疼地抱起小儿子,询问罗父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但看到罗父手指断了几根,脸色顿时惨白:“这是谁干的?”
罗父冷冷地看着罗母:“还不是你这个搅和家精,若不是你撺掇,我今日如何会去找宝扇,又怎么会被人砍断手指。我现在成了废人,你可是高兴了!”
罗母忙摇头,嘴里呢喃着:“不会的。我去找宝扇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