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茂眼睑微垂,心中想到:会不会是宝扇呢?
他转念又想,定然是不会的,此时宝扇正待在家中,或许还在生着他的气。不过没事的,宝扇那般温顺,待他买些玉簪,好生道歉,宝扇便不会再置气了。
只是,恐怕是再无机会了。
魏茂是习武之人,他明白自己身子的状况,便不能再自欺欺人。魏茂知道,自己救陆渊回,并非是出于什么良善。他从孤儿堆中长大,拥有自私的本性,无论他对陆渊回有多么恭敬,魏茂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陆渊回的性命。
何况,他还有宝扇。他若是没了性命,宝扇又要过上从前的日子,或许,那个赌鬼爹又要找上门来了。
救陆渊回,是魏茂身体的本能。
陛下挑选这些孤儿时,何尝不是将他们驯养成一条听话的狗。忠君敬长,已经在经年累月的驯养中,融入魏茂的骨髓中。服从命令,是魏茂的本性。今日不是陆渊回,是当今陛下遇到危险,被驯养彻底的魏茂,也会下意识地扑上前去,为陛下挡掉一切危险。
看着魏茂逐渐失去血色的脸,陆渊回神色微怔,忙唤道:“魏茂,别睡!”
魏茂努力地睁开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举起手臂:“指挥使大人。”
陆渊回忙握紧魏茂的手。
魏茂平静的声音传来:“没有解药的,我快死了。”
陆渊回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艰涩。
魏茂觉得,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有这么多话想要说,过去他被人说是锯嘴葫芦,呆愣了一整天,也吐不出半个字。可此时,魏茂却极其细致的叮嘱道:“若我是孤身一人,离开世间并不害怕。只我娶妻一月有余,家中有爱妻,名唤宝扇。宝扇同我一般,没有父母缘分,她性子生的极其绵软,平日里我在,还能护住她一二。只我……咳咳……”
陆渊回攥紧了魏茂的手。
“指挥使大人,我在北镇抚司,还有不少银钱,尽数拿给大人您。只求……求您能照顾我爱妻宝扇,让她免于被人欺凌……”
陆渊回点头:“我会将你的银钱,尽数交给你的妻子,至于她的安危,你不必忧心。”
闻言,魏茂握住陆渊回的掌心微松,他脑海中宛如走马灯一般,闪过种种回忆,多是凄凉悲苦的。被父母遗弃,沦落为孤儿,和其他孤儿抢饭吃,被北镇抚司召集训练成便是锦衣卫,败就滚回去做人人嫌恶的乞丐。魏茂像只厮斗的恶犬,他顺利地成为了锦衣卫,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
可魏茂看着这一切,只觉得疲惫不堪。他要挣要抢,才勉强能过得好。
直到遇到了宝扇,宝扇会眉眼温柔地朝着他笑,会将绵软的身子依偎着他,会声音软软地叮嘱魏茂,会在魏茂受伤时,眼圈泛红地为他上药……
“魏茂,你可喜你妻子?”
那个问题,果真有了答案,但魏茂却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陆渊回看着地上的尸身,眼眸中浮现出哀痛之色。
宝扇静坐在绣墩上,绵软的柔荑中,正把玩着一白瓷小瓶,表面雕刻的是只雪白小狗,是魏茂送她的。宝扇看着这小狗呆呆愣愣的模样,倒是和魏茂很是相似。
宝扇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戳弄着白瓷小瓶。
“坏魏茂。”
小狗随之摆动,不过瞬间,又恢复如常。
这般戳弄了几次,小狗突然身子一侧,骨碌碌地摔到地上,成了几块碎片。宝扇忙捡起来,用米糊粘好,只是模样不似之前,宝扇心想,待魏茂归来,定然要他再雕刻一只。
208. 世界九(五) 虐恋文中锦衣卫指挥使的……
听到门外有敲门的响动, 宝扇连忙换好绣鞋。她脚步匆匆地走到大门旁,素手微伸,便拨下了木闩。
还未见到魏茂, 宝扇眉眼中尽是柔意, 她深知魏茂离开家中这许久时日,定然是因为此次陛下交给北镇抚司的任务棘手,危险不小。宝扇心想,魏茂是个榆木脑袋的,往日里碰到危险,便仿佛像是看不见那骇人的刀光剑影一般,急匆匆地向前冲去。不知这会儿,魏茂可曾受了什么伤, 家中的金疮药和纱布,可还够用。
她心中纠结, 连黛青色的柳眉间,也带上了一二。宝扇柔软的唇瓣轻启, 如往常那般,软了声音唤道:“夫君……”
迎接她的, 却不是魏茂略显坚硬,但带着暖意的拥抱,而是一行锦衣卫。为首的那人, 宝扇识得。魏茂制备膳食, 宴请一众锦衣卫那日, 此人便来过, 名叫陈璋。
那声“夫君”便唤错了人,宝扇纤长的眼睫轻颤,白瓷般的脸颊上, 浮现出两抹羞怯的绯红,她怯生生地问道:“原,原来是陈兄弟你们。”
魏茂这般唤陈璋,宝扇身为魏茂的妻子,也便有样学样。
宝扇垂下眼睑,轻声询问道:“夫君呢……魏茂怎么未曾同你们一起回来?”
陈璋看着眼前这位年岁颇小的嫂夫人,听到宝扇如此娇憨轻柔的问话,即使他见识了太多生死,宣布了众多血淋淋的事实,此时也不禁身子一颤,嘴唇抖了抖:“魏兄和我们一起回来的,贼人被擒,珍宝夺回,魏兄自然不会再逗留。”
宝扇忍住心中的羞怯,朝着一众锦衣卫望去,他们个个身量高大,模样俊朗,眉眼中满是冰霜,却都不是她那个呆头鹅一般的夫君魏茂。
宝扇不解,她美眸微动,看向陈璋:“可我……并未看到夫君的身影?”
陈璋脚步沉重地向一旁迈去,在他身后的锦衣卫齐齐让开,露出竹编木架,其上覆着一纱织白布。白纱布笼罩之下,隐约可见一身形高大的人影。
在看到那抬死人的木架时,宝扇便身形微颤,用柔荑撑着墙壁,她才勉强维持住身形。宝扇脑海中浮现出不好的念头,但不等她仔细询问,旁边的陈璋便肯定了宝扇的推断。
“贼人狡诈,被擒拿之后,鞋中仍旧藏着毒针,魏兄中了毒针……那贼人声称此毒无药可解,大夫匆匆赶来后,也断称这是一味狠药,瞬间便可要人性命。魏兄他……”
陈璋还要再说,但宝扇早已经脸色发白,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她似枝头的一片落叶,颤悠悠地身形倾倒坠落。
陈璋连忙伸出手,将宝扇的身子接到怀里。他打横抱起宝扇,掌心微微一顿,只觉得怀中好似抱着团轻飘飘的棉花,如此柔若无骨的模样,难怪让魏茂放心不下。陈璋轻声叹息,将宝扇抱回了屋子。其他锦衣卫,将魏茂的尸身,抬进了院落中。
宝扇醒来时,天色已暗。她双眸模糊,只瞧见身旁坐着一身姿如松的身影,便立即拥了上去,全然没有注意到,怀中人身子的僵硬。
宝扇声音中染上了哭腔。纤细的身子在发颤:“夫君,我做了一个好生可怕的梦,梦中来了一行人,抬着你的尸身,说你离开我了……夫君,我好怕……”
宝扇虽然未哭,但却比声嘶力竭的哭泣,更让陈璋觉得揪心不止。
陈璋头次遇到这般棘手的事情,宝扇将他错认成了魏茂,便以为魏茂没有死去,一切都是场恐怖的梦境。但陈璋却不得不开口,打破宝扇的幻想,他说道:“嫂夫人,那不是梦。”
依赖的哭诉声音,逐渐停了下来。宝扇从陈璋怀里退了出来,她抬起眼眸,凝视着陈璋的面容,眉眼挺鼻,个个生的同魏茂一般俊朗,但却不是魏茂。
宝扇身形轻颤,陈璋本以为,宝扇会受不得再次的打击,像之前那次昏厥过去,他已经要伸出手去接。但宝扇只是拿起帕子,按着通红的眼角,轻声细语地道歉:“陈兄弟莫怪,我认错了人。”
锦衣卫着实风光,但遇到的危险也是无比真切,遭险丧命之人,并不在少数。因此陈璋已经习惯得知锦衣卫死讯的家人,悲痛地哭泣哀嚎,不肯相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