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去哪里。只是身子不适,出来走走罢了。”
闻言,白季青拧眉:“身子不适?可是心疾又犯了?”
宝扇轻轻颔首。
白季青已经安排了俗世中的亲信,为他寻找治疗心疾的办法。待计划成功,白季青便要离开云凝峰,征服辽阔的疆土,做那至高无上,大权在握的王。到那时,他要带着宝扇一同,用珍珠翡翠玛瑙装扮她,让宝扇只着绯红的轻薄衣衫,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被他搂在怀中,日日夜夜也不松手。
白季青走上前去,宝扇忍耐着身子想要躲避的本能动作,静静地站立在原地。白季青将宝扇狐裘上的两条系带解开,察觉到面前的娇儿身子颤抖,心中冒出了坏心思。
“你在紧张吗?”
“在想什么?”
白季青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摩挲着宝扇的下颌。
宝扇偏过头,不让他触碰。
白季青轻笑:“果真在想这个。”
宝扇眼眶红了一圈,睁圆眼睛看着白季青,好似在控诉:难道不是他心思不纯净,竟然还意图倒打一耙。
白季青不再胡闹,将宝扇身上的狐裘拢紧,把两条系带虚虚地挽了个结。
宝扇抬脚离开,精致小巧的绣鞋,踏过一片雪色。白季青目光幽深,脚步沉沉回到了住所,在听到亲信所说,谢文英这些时日,经常能“偶尔”地听到弟子们的抱怨与声讨时,唇角微微勾起。
亲信面带不解:“只是这谢文英,似乎没有意料之中的暴躁发怒,反而异常平静。”
亲信心中暗道:这云凝峰大弟子的名号,果真名副其实。谢文英如此心境,他实在望尘莫及。若是易地而处,今日在水牢中的,变成了他,面对身体上的折磨,师父的怀疑,同门的疏远误解,他早就不堪重负,走火入魔了。若是冷眼旁观,亲信对于谢文英这种人,是钦佩至极的,但他不是局外人,而是身在局中,对于谢文英的淡漠态度,便开始忧心起来。
白季青不以为然,他将桌上的两只茶盏轻轻相碰,目光悠悠:“水滴尚且能石穿,一日听不进心中,那十日,二十日呢?大师兄固然心绪淡漠,但他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会有溃败不堪的一天的。”
大殿中。
众位弟子站在下首,他们的师父立于上侧,目光扫过每一个弟子。他们面面相觑,侧耳讨论着什么。
这些日子,调查幕后之人毫无进展,丁点关于洗刷谢文英清白的线索都找不到,如此种种,似乎在指向唯一的结论谢文英便是幕后之人,如何能证明他的清白。
几名受伤的弟子被抬到大殿上,身下是藤条编织而成的支撑物。曲玲珑走上前去,想要仔细看清,却被映入眼帘的狰狞面容,吓得后退几步。看着那人脸上的失落,曲玲珑心中惴惴不安,她依稀能从面容中,辨认出吓到她的那人,便是那日云凝峰遭遇袭击时,保护自己的弟子。曲玲珑清楚,她应该走上前去,给那名弟子安慰,轻声安抚他。曲玲珑平静心绪,试探着走上前去,看着那张被抓破,伤痕累累的脸,曲玲珑还是害怕退却了。
并非她不知恩图报,着实是那毒太过狠辣,将人变得都不像人了。
曲玲珑侧身,转过头避开了那弟子悲伤的目光。
听到又一阵声响传来,看到被铁链束缚的谢文英,曲玲珑眼眸睁圆。大殿中的众多弟子,也是同样惊讶,他们几时见识过大师兄这般狼狈的境况。
第96章 世界四(二十三)
谢文英抬眸, 清冽的目光打量着四周,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看着他的神情,或恼怒异常, 一副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的模样, 或紧握双拳, 看着他如今落魄的样子, 不禁暗暗松气, 或怨或恨, 全部的情绪,都投注到他一人身上……
众生百态, 不外如是。
随着上首之人施加威压, 云凝峰众弟子齐齐噤声,但谢文英察觉到,仍旧有锋利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似一只长箭, 意图击碎他脸上的沉静如水,看到他的张皇失措,落魄不堪。
“你可知错?”
谢文英腰背挺直,比云凝峰山巅的长青柏树, 还要挺拔屹立。他顺着声音的来源, 看向他的师父, 师父面容平淡, 如同他刚进入云凝峰那般。数十年匆匆而过,谢文英犹记得,那时他背着一柄沉重的剑,走过险峻的山峰, 越过幽深的潭水,终于见到了一位鹤发长者,轻抚长髯,朝着他走来。
长者一眼瞧出来谢文英的根骨不凡,又从他的言谈举止,神情面容中,认定他心性纯粹,非旁人所能比拟。白鹤长鸣,在云凝峰响彻着嘹亮的声音,幽深凄远,久久回荡在谢文英耳边。长者望着云雾缭绕,目光深邃,沉声道:“竟然得见大运道者,不知是福是祸。”
谢文英当时年纪尚幼,听不懂长者虚无缥缈的言辞,只见长者转过身,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说道:“日后,你便留在这里练武。定然要心无旁骛,以武学为先。”
昨日种种,尚且仿佛在昨天。不过须臾片刻,谢文英便抽长身量,面临着众人的指责。谢文英是不解的,不清楚以练武为先,远离俗世的云凝峰,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副面容。同小镇的镇民一般,杂念丛生,令人再生不出半分情意。
谢文英声音凉薄:“我既无错,又谈何认错?”
站在上首的师父还未开口,一名弟子便猛然冲到了谢文英面前,他按着腰间长剑,几乎下一刻便要提起剑来。大殿中,寂静无声,唯有叶慕雅带有责备的声音响起。
“师弟,不可!”
谢文英直视着面前气势汹汹的弟子,黑眸幽深,泛着刺骨的寒意。那冲动之下,挺身而出的弟子,虽然知道谢文英周身的经脉被封锁,如今宛如废人,但仍旧被谢文英身上的骇人气息,惊吓到忘记动作。那弟子狼狈地收回长剑,看了叶慕雅一眼,静悄悄地退回了人群里。云凝峰其他弟子,见到此等情状,都以为是因为叶慕雅,那弟子才匆匆收剑。
师父开口道:“事情明了,你却不肯认错,殿下几人,都是那日受伤的弟子,是你的同门,若你对云凝峰有半分情意,便将解药交出来,解开他们的痛苦。”
谢文英扯了扯嘴角,眼眸中一片寒凉:“弟子无错,也无药。”
师父便不再开口,白季青面带惋惜,轻声叹息:“大师兄若是不说,便要按照门规处置。”
谢文英侧身,乌黑瞳孔中,蕴藏着汹涌的波涛。那日水牢中听到的传闻,字字句句他都记忆在心中。与宝扇彼此依偎,鸳鸯交颈时,谢文英并不曾追问出口,他不想两人的亲昵欢好,还要讨论着无关紧要的第三人。谢文英初时,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以为宝扇如同云凝峰众弟子一般,弃他如敝履。可当谢文英沉浸于温香软玉,欢好缠绵时,意识才逐渐清醒:宝扇这般心思纯粹,哪里会与白季青沾染分毫。可谢文英相信宝扇,并不意味着他对于白季青同样信任。
深夜漫漫,无论是何种借口,都不该是白季青可以闯入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子房内的理由。
他胸口火气四处飞窜,细长的眼尾透着猩红。白季青从未见识过谢文英这般的神情,大师兄素来是镇静自若的,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情绪外露。
白季青神情微恍,很快便恢复镇静,按照原先的计划实施下去。他面带纠结,本该向师父禀告,按照门规行事,但那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师父,此事……”
只是白季青不肯说,其余弟子皆是满脸愤慨,喊着要依照门规处置。躺在藤条抬板上的几位弟子,双目圆睁,微微探起身子,看向上首。
正如他们所期待的一般,师父微微颔首,同意依照门规行事。师父不再看大殿上的谢文英,将视线移开,望向别处。
两个弟子,一手持长鞭,另外一只手端着盛满了清水的瓷碗,站在谢文英的两侧。瓷碗里放着的清水,是云凝峰上的积雪融化而成,寒凉刺骨。长鞭是用极其有韧劲的绢布揉搓而成,上面有苍耳似的倒刺,这样的长鞭,打在人的身上,定然会鲜血淋漓。
叶慕雅不顾身旁白季青的劝告阻拦,拱手站立于大殿中间,朗声道:“师父,徒弟以为此事不妥。”
众多弟子或打量,或带着寒意的目光,并不能让叶慕雅退缩畏惧。她记得大师兄的教导,记得云凝峰上数十年的师兄妹情意。身为谢文英的师妹,叶慕雅从未相信过所谓的“事实”,也一直坚信谢文英是清白的,只是她遍寻线索,却始终一无所获。而身为云凝峰的二师姐,叶慕雅明白,自己应当以云凝峰为重,听从师父的吩咐,依照门规行事才是正确的。但叶慕雅不能抛弃自己的私心,看着谢文英被鞭笞。叶慕雅余光,看到谢文英紧贴在身上的衣衫,知道那是被水牢中的潭水浸湿的。水牢苦寒,谢文英经脉被封锁,身子定然受到了损伤,若是再被长鞭笞打,变会损伤筋骨。面对此等境况,叶慕雅如何能不发一辞,作壁上观。
她身形坚定,遥遥地看着上首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