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英声音寒如霜雪,刺骨冰凉:“宵小之辈所捏造出的线索,怎能当真。师父可曾信了?”
询问此话时,谢文英眉峰冷硬,他与师父之间,有数十步的间隔。谢文英身量高,无需仰头,便能直视师父的目光。他虽然并不擅长人情世故,此时也能看出,这位居于上位的长者,对他没有半分信任。
或许是因为年岁太大,师父对待所有弟子,都是淡薄如水的态度。他面对着可能受到诬陷的谢文英,没有信任,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出了适当且合理的不相信。比起亲自教会的大弟子,师父更相信冷冰冰的线索。
长者目光如炬,看似随意,实则仔细地打量着谢文英的神色。面对如此猜忌,若是换了云凝峰其余弟子,定然是肝肠寸断,神思不属。可谢文英不是,他只是语气平淡地问出了那句“可曾信了”,待确认了自己不被信任,而是被怀疑后,便眸色微冷,像株长青的苍松般,站立在那里。
从始至终,他都没流露出一分的惊讶与慌乱。
“我没做过。”
清冷至极的声音,在略显空荡的大殿内回响着。
“也不会做。”
这冷凝的气氛,让叶慕雅心中不安,她走上前去,提出自己的质疑:“师父,我以为此事太过……大师兄身为云凝峰的大弟子,何必要打伤其余弟子。这这实在令人无法想通。”
云凝峰上,谢文英武功卓绝,其余弟子望尘莫及,又何必要派遣旁人,暗自进入云凝峰,偷袭其他弟子。
白季青紧跟其后,也不相信此事是谢文英所为:“布局者,定然是有所图谋,大师兄风光霁月,不会做这些宵小之事。师父,我看如今,最紧要的不是追查幕后之人,而是寻找解药,救治受伤的弟子。那毒药着实诡异,几位师弟身上,都是血淋淋的,瞧着骇人至极。”
站在师父身旁的曲玲珑,低垂着眉眼,心中满是难以置信,尽管她觉得谢文英变了,不再是宠她的那个大师兄,但残害同门,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大师兄做出来的?
曲玲珑张口想要为谢文英求情,发髻间的赤尾凤凰宝珠簪折射出灼灼光芒,让她目眩神迷。白季青求情的话语,回响在她的耳边几位弟子都在遭受着刺骨的痛楚,她却要为罪魁祸首求情。曲玲珑轻轻摇首,脑海中闪过云凝峰遭遇偷袭那日,在谢文英赶来之前,是其他弟子护住了曲玲珑,为她挡了一剑。若不然,今日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知,身上溃烂的,便是她曲玲珑!
“师父。”
曲玲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仿佛灵魂脱壳一般,瞧着自己的皮相,拧紧眉峰,声音娇纵,带着怒气。
“犯错便要受责备,这是大师兄说过的话。怎么如今却是不算了?”
叶慕雅身子微僵,未曾想过曲玲珑竟然说出这番话,在云凝峰众弟子中,最受谢文英照顾的,便是曲玲珑了。她是云凝峰的小师妹,武艺不精,也不求进取,只喜欢亮晶晶的簪子,谢文英每次下山,都会买上一只,带给小师妹。可今日,她竟然说出如此话语……叶慕雅心尖微跳,下意识地看向谢文英的神色,猜测着他应该是难以置信,异常难过的,毕竟被亲密之人如此中伤。
只是映入叶慕雅眼眸中的,是谢文英冷淡的神情,薄唇微抿。
“师父!”
“师父。”
……
一时间,大殿里纷乱异常,师父冷眸微扫,身上的威压让几人齐齐噤声。他站起身,走到谢文英身旁,手掌朝着谢文英肩膀探去,却不是安抚他,而是动手困住了他浑身经脉,让谢文英难以施展武功。
“困于水牢。”
师父看向面容焦急的叶慕雅,接着道:“若是另有隐情,便等水落石出之日,再行放出。”
望向谢文英远去的身影,面前又是师父的言辞警告,叶慕雅只得沉声应道:“是。”
白季青将曲玲珑送回时,素来活泼的曲玲珑脸上,有一丝悔意:“我不该那般说大师兄的。”
白季青轻轻颔首,但也不忘记安慰神情沮丧的曲玲珑:“你也是关心受伤的弟子,情有可原。”
他抬首望着黑黢黢的天空,棉絮状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水牢本就潮湿阴冷,这样的下雪天,冷意怕是更重了。
白季青轻声道:“不知宝扇如何了?”
曲玲珑皱眉:“她不是好好的,又会如何。”
白季青轻轻摇首:“雪天凉意重,宝扇身子又虚弱。平日有大师兄照料,定然是无事的,只是如今……”
提起宝扇,曲玲珑方才心中的悔意,瞬间烟消云散:她这般纠结思量,谢文英怕是只会想着那宝扇冷不冷,是否受了寒。
地上的雪花,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白季青的长靴踩上去,碾磨出灰黑色的脚印。他走近屋内,刚要添灯油。白季青察觉到身旁的动作,手上微顿,眉峰敛起,待意识到来人是谁,才堪堪收起即将出手的招式。
他手掌轻翻,带起阵阵寒风。
白季青冷声道:“蠢货,如此胆大妄为!”
竟然敢跑到云凝峰上,万一被其他弟子看见,便要引发阵阵动乱,到时这人丟了性命事小,坏了大事可就不妙了。
黑暗中的人影轻声笑道:“在云凝峰弟子面前,你一副体贴师兄的模样,怎么在自己的死士面前,就这般厉声呵斥。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才是你的亲信。”
白季青未理会他,没有继续点燃油灯,趁着微薄的白茫茫月光,在黑暗中坐下了。
那人双臂抱肩,依靠着墙壁站立,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含笑的声音响起。
“若不是将箱笼送上,怎么能诱导那些弟子体内的毒。还有你那小师妹,不被迷惑心神,怎么能为我们所用?”
白季青眉眼冰冷:“多事。”
没有那赤尾凤凰宝珠簪,他也能成事,而且更加了无痕迹。曲玲珑心性不坚定,他稍微诱导,便能让她倒戈相向谢文英。只是想起谢文英今日的神情,白季青眉峰沟壑分明。他原本的打算,便是让谢文英众叛亲离,滋生杂念,才会在练习武功时,心绪不稳,走火入魔。到时候,他再用上迷惑心神的药,定然能让谢文英,成为他手中剑,所向披靡的工具。
作为皇室子弟,白季青从小便用惯了阴谋诡计。能操纵灵气,对于白季青而言,是意外之喜。他进入云凝峰,跟随师父学习武功,对于俗世的渴求,没有随着武功的进益,而逐渐磨灭,反而越发膨胀。白季青知道,谢文英是武学奇才,比起年岁已长的师父,他更像是能够窥探仙境,距离仙人境界一步之遥的习武者。白季青看穿了谢文英皮囊下的冷心冷情,渐渐动了心思。
自己身有灵气,若是再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即使无缘仙境,有又何妨。只是夺权之路,过于艰难,白季青需要一柄开刃的长剑,为他扫清障碍。
谢文英便是天选之人。
白季青本以为,让曲玲珑恶语相向,会击碎谢文英的冷硬心肠,却没想到,只是徒劳无功。
黑暗中的人影疑惑:“陷害之举,并不高明。”
若是失败了该当如何。
白季青目光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沟壑,他心道:不会失败。他只是挑出苗头,足以引起众人的怀疑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