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扇的视线,越过叶慕雅,落到了远处的谢文英身上,她声音柔柔:“文英师兄,我会舞剑了,日后……”
谢文英却面上寒凉如水,异常冰冷。宝扇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她印象中的谢文英,是温和的,木讷却从不会发火,不会像如今这般,气息冰冷。宝扇噤声,两颊的红晕向四周弥漫,将她白皙的脸蛋,晕染成漫天红霞。
谢文英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身上的氅衣披在她肩膀上,声音带着凉意:“胡闹。”
宝扇依偎在谢文英的怀抱里,小声呢喃着:“……我会舞剑了……日后便能陪着文英师兄一起……不用待在屋子里了……”
谢文英闻言,琥珀色的眸子闪过怔松,他揽紧了宝扇的肩膀,将她带了回去。
叶慕雅捡起宝扇掉落在地上的木剑,心中焦急万分,是她过于急切,入门的弟子尚且要学好基本招式,再练习剑术,她却想要揠苗助长,忘记了宝扇的身子骨虚弱,怎么能在冰天雪地里身着单薄衣衫,挥舞木剑。宝扇的身子,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变故,她如何补救也是不为过的。
谢文英将宝扇安置在软榻上,那只纤细的手掌,还牢牢地捉住他的手心,不肯放松。
第85章 世界四(十二)
谢文英将手掌抽出时, 宝扇发出轻声嘤咛,紧锁的眉黛尽显不安。谢文英俯身,将宝扇足腕上的绣鞋褪下, 他将纤细柔弱的玉足握在掌心,感受着分外的绵软, 双眸微顿。宝扇脚腕处的雪白长袜随着谢文英的举动,而轻轻垂落,露出晃眼的肌肤。见此情状,谢文英稍稍偏首,想避开这皎白的玉肌, 只是柔足之上, 淡淡的青紫痕迹,让谢文英神情恍惚。
因为只是受了寒风,在屋内焦炭的晕染下,宝扇很快便悠悠转醒。看到谢文英轮廓分明的侧脸时,宝扇尚且记得他刚才的怒火,此时沉默噤声, 不敢开口。
谢文英见她醒来, 黑眸从她未佩戴钗环的柔软发丝掠过, 沉声道:“日后不许再胡闹了。”
“嗯。”
宝扇轻声应下, 两丸水眸轻轻颤动,犹豫着开口:“此事是我央求叶师姐,她心肠软才勉强应下。”
谢文英挑眉看她, 宝扇因为撒了谎,心中正不安稳,哪里敢直视谢文英的双眸,匆匆垂首。谢文英心中暗笑:宝扇身体虚弱, 平日精细养护,定然想不出寒冬舞剑的主意,虽不知叶慕雅为何生出这种想法,但总归不会是宝扇先行开口。宝扇因此身子骨遭了罪,却还满口揽下舞剑之事,看来是怕此事牵连叶慕雅。
又听宝扇提及叶慕雅“心肠软”,谢文英觉出几分惊讶,只觉得世间种种,落在宝扇眼中,怕都是好的。世人皆是好人,众人皆有善心。
屋内的焦炭燃烧的“噼啪”作响,谢文英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被暖化了许多。他见宝扇鬓发间有青丝垂落,下意识伸手想为她挽起,手掌刚伸出,却觉得不妥,又收了回来。
谢文英沉声应了,不再追究舞剑之事,只出声询问道:“上次的玉钗,可是不喜欢?”
宝扇闻言,立即摇头,细声细气道:“不,很喜欢的。”
“那为何不戴?”
细长的黛眉轻皱,宝扇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她将身前的棉被攥紧,轻声道:“我怕摔坏了,便将那玉钗收起来了。”
谢文英没有说话,宝扇亦不敢抬头,她撒下谎话,她其实想日日都佩戴,只是担心让曲玲珑瞧见了,再次抢夺。她手无缚鸡之力,能阻拦曲玲珑一次,但却不能次次阻拦。
“脚踝可还痛?”
宝扇尚且沉浸在欺骗了谢文英的思绪里,闻言随口应道:“不疼,用了叶师姐的药,已经快好了。”
话语刚说出口,宝扇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脚踝受伤之事,她一直隐瞒着谢文英,却不知什么时候被谢文英知晓了。宝扇紧闭檀口,心中惴惴不安,受伤之事已经被知晓,那事情的来龙去脉哪里还能隐瞒的了。
谢文英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用漆黑幽深的眸子望着宝扇,仿佛宝扇说与不说,已经是不要紧的。若是宝扇不说,谢文英自然可以去问叶慕雅,总能得知真相的。
宝扇只能如实以告,她偷偷瞧着谢文英的脸色,比刚才更为冷寒。谢文英胸腔中仿佛有团无法疏解的火气,让他觉得异常烦闷。对于这种情绪,谢文英觉得极其陌生,他生平唯一看重,唯有武学而已,也只会因为武功无法进益而苦恼烦闷,此时却因为宝扇受伤而烦躁不已。
谢文英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宝扇受伤而烦闷,还是因为她紧守此事,不依赖自己而心烦意乱。
滑腻微凉的芊芊柔荑,抚上谢文英的手掌。
谢文英抬首,看到的是水润的黑眸,宝扇轻柔的话语响起:“已经不疼了……文英师兄记挂我,我很欢喜。”
似清风拂起,瞬间抚平了谢文英所有的燥意。
谢文英终究还是伸出手,将那缕青丝挽到宝扇耳后,他目光幽深,朗声道:“欢喜便好,不会有人抢走玉钗的。”
宝扇心中稍定,身子向着谢文英那处倾斜,待谢文英身子紧绷,以为她要倒入自己怀中时,却突然停下,柔声道:“我相信文英师兄。”
相信文英师兄,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谢文英已经离开,宝扇躺在软榻上,从身后的紫檀木短柜中,取出白桃羊脂玉钗,手指轻轻拨弄着银色铃铛,目光冷淡。
所谓告状,也有上中下等之分,其中最为下等者,便是涕泪横流,宛如怨妇一般,声嘶力竭地寻个公平。目的虽能达到,但未免太损伤颜面,还会给人留下不佳的印象,每每想起,便只能记忆起一张涨红嘶吼的脸蛋,丁点美感都无。最上等者,便是闭口不言,做足姿态,待旁人觉得愤愤不平,自觉为之寻求公道。
宝扇很快等来了“公道”满脸不情愿的曲玲珑。
在众目睽睽之下,曲玲珑低下姿态,向宝扇道歉,还偿还了那日扫落于地的朱红果。宝扇清浅的目光,轻轻掠过站在一旁的白季青,深知这朱红果实定然不是曲玲珑亲手所摘,而是由他人代劳,至于这个“他人”,最为可能是白季青。
在云凝峰上,曲玲珑向来是千娇百宠,接受着众多弟子仰望呵护的目光成长的。她是云凝峰的小师妹,何曾受到过今日这般的委屈。当着众位弟子的面,对着宝扇这位外来客弯身,还要轻声软语。曲玲珑心中暗道:若不是看在大师兄的面子上,她定然,定然要拂袖而去,才不受这样的委屈。
宝扇并不在乎曲玲珑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只是瞧着曲玲珑脸上屈辱至极的表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柔声表示无妨的。
曲玲珑愤恨地瞪着宝扇,触及到谢文英寒凉的目光时,心中满是委屈,待众人一散开,曲玲珑便掩面离开了。
云凝峰山巅,是谢文英习惯练武的场所。
往常只有谢文英一人,风雨无阻地练习剑术。如今他身后却多了位美貌娇弱的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谢文英眉眼中尽是无奈,他已经劝告过宝扇,练习剑术要耗费几个时辰,在她这样的小姑娘眼中,大概是极其无聊乏味的。宝扇目光柔软却坚定,她想陪伴在谢文英身侧,不想再日日待在僻静的院子里,从日出到日落,都只有孤身一人。
谢文英不理解,明明有叶师姐和百味会探望宝扇,况且云凝峰的众位弟子,似乎都对宝扇颇为好奇,若宝扇主动与他们交谈,众弟子怕是极为情愿的。
但宝扇只是扬起霜白的脸蛋,眼睫微颤,轻声道:“叶师姐为人温柔,百味心思新奇,众位弟子待我和善,只是唯有一点”
谢文英凝神细听。
“……他们不是文英师兄。”
胸腔中的心脏,传来猛烈的跳动声,让谢文英微微愰神,他最终同意了,只是告诫宝扇:“若你觉得乏味,便先行离开山巅。”
宝扇没有应好,只弯眉瞧着他,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倒映着谢文英的身影。
一旦提起手中长剑,谢文英仿佛忘记了周遭的所有,眼中心中只记得自己的剑。漫天雪地中,唯有他一人而已。提剑轻挽剑花,细而薄的剑刃随着凛冽的剑势,轻轻颤抖,激起阵阵波浪。长剑挑起地上的积雪,轻轻扬起,大颗雪粒落在他发间,长袍之上。对武之痴,已经深入谢文英的骨髓,与他的血肉生长在一起,无法磨灭遗忘。其余弟子练剑,会有疲惫倦怠,可谢文英不会,他只会气势越发汹涌,若不是身体的力量有极限,谢文英不知道要练习至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