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之源自当如此。
“那就聊聊请我来的那个人吧?您对他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
讥笑的表情出现在江侑脸上,他不无轻慢地说道:
“我恨不得他死。”
然后他又接了一句,“当然,我死了他都不会死,我知道。”
何之源表情不变,他意外于患者的倾诉欲,似乎早就期待这样一个打开自己的机会,于是抛出了一个可能会刺激患者的问题:“听说你曾经出过轨?可以理解为这是对丈夫的报复吗?”
“当然可以,但不全是,一开始,我只是想让他看看我并不是没有人爱,很好笑吧?理由如此可笑,因为我爱丈夫,所以固执地认为丈夫并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太会喜欢人,用错了方式而已。不然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挑中我作为妻子呢?为什么会对我笑,为什么会给我惊喜呢?因为一点点小甜头,所以忽略了庞大的恶劣,的确很可笑吧?”
江侑回忆起当初幼稚的自己,他可笑地觉得丈夫都可以出轨为什么自己不行呢?毕竟自己都原谅了对方,甚至没有发脾气,那么以牙还牙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也出轨了,那就抵平了,那么这件事就可以翻篇过去了,从此再也不用日夜难眠,他还是可以把自己套在龟壳里假装看不见自由的世界。
如果,如果厉之行没有做出那些惩罚手段的话。 28270
如果他没有怀孕,生下厉戈的话。
回想厉之行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江侑恨的咬牙切齿,浑身发抖,厉之行是在把他的自尊往泥土里践踏。
他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还有谁会怜悯他?
“那么后来呢?后来促使你出轨的理由是为了报复吗?”
何之源不可能放任患者沉浸到自己的情绪中,他在适度的时候将话题延展下去,最大程度地打开患者的倾诉欲。
“后来,后来我觉得身体不属于我的了,听起来可能很匪夷所思,但确实是这样,左右不过一具躯壳,已经被弄脏了,我也洗不干净,那么放任自己去做一些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何乐而不为?你不知道,我看到抓奸时厉之行精彩的表情真是快乐极了。”
江侑像是看到了丈夫痛苦压抑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愉快地笑了出来。
“你真的快乐吗?可是我看你的眼睛里没有笑。”
何之源一针见血地指出矛盾的症结。
“你看错了,我真的非常开心,能够报复到他,看到他难过的样子,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江侑迅速转换到冰冷的样子,声线毫无起伏。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还爱他?希望看到他因为你而难过的样子,如果他对此无所谓,你才会真正的感到痛苦?”
江侑倏地站起身来:“我无法与如此不专业的医生聊天,你从哪句话判断出我爱他?哈,真是太可笑了,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我恨他恨得想要亲手杀死他,我爱他?别开玩笑了!”
“那么在一起的日子里,你有这么多机会可以杀死他,为什么不动手呢?”
“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人渣脏了自己的手?他死了我也活不了,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作家想说的话:】
侑侑以前喜欢厉总应该大家都看出来了吧?
55送走厉戈(儿子被迫出国,沉重窒息) 章节编号:6620546
江侑停也不停地回答,几乎形成了对峙的状态。
何之源却暗自松了口气,江侑给他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开在残酷烈日下,开在寒风冷雪天,他从对方眼里看到明显的死志,没有任何生的渴望,他甚至不怀疑,如果当时有一把刀在对方面前,后者会不假思索地割破手腕。
但好在,他故意刺激就是为了试探,江侑说的这些话令他意识到,对方远比他想象的坚强,也意外清醒,只要对方热爱生命,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没错,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如果你不是因为爱上了他人、或者追求肉体的欢愉,没有必要一次又一次的发生婚外情。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前提是你想,而不是为了惩罚别人。”
江侑沉默几瞬,然后再次恢复成不为所动的模样,“你错了,我既是惩罚别人,也是放纵自己,我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我有私欲,我会主动,发生的每一段关系都是由我主导,我在和他们的交往中感受到了被爱的快乐,甚至动了心,这是我得到的利益,而他们受到了伤害。”
他见小医生一副思索地模样,笑了笑,“至于惩罚,我何尝不知道只要厉之行不爱我,这就对他一点用也没有,但你又怎么知道,只是不是我放纵自己的借口呢?老实说,我知道我得了病,可能是抑郁症,可能焦虑症,又或者其他的,又或者全都有,当一些情绪伴随了你十几年,你可能已经习惯与它为伍了,治好与否不再重要。”
“好了,就这样吧,小医生,今天的聊天到此结束。”
他挥了挥手,步调悠闲地离开了客厅,趿拉着拖鞋回到了二楼卧室。
独自留在楼下的何之源垂眸细细地咀嚼着江侑刚才说的两段话,被爱……伤害……
他从中提取了两个关键词,电光火石间,灵光乍现。
患者在撒谎!
江侑或许在出轨的间隙有过快乐,但被爱和伤害别人给他带来的更大的痛苦,他年幼失怙,领养的父母虽是权贵但并不爱他,学生生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成年以后当了万众瞩目的明星,有庞大的粉丝喜爱,这时的他还有爱人的能力,也渴望被爱,但其丈夫显然没有呵护好这一朵盛放的、迎风招展的花儿,他开始枯萎,开始凋零,荼蘼之前展现出最为绚烂的光景。
患者在用另类的方式惩罚自己,越是痛苦越是满足,所有缺失的爱,都用压抑来填满,在伤害别人的同时自我越加衰败,最后的结局就是,缺口被填满,花期结束。
思及到此,他眉头越发紧蹙,一秒钟也耽搁不下去,他需要马上给患者的丈夫当面交谈,患者不能再遭受任何刺激了!
他穿上白大褂匆匆离开别墅,半途中马路的另一个方向,所找的人驱车跟他擦身而过。
江侑躺在床上,睁着眼,一点睡意也没有,和心理医生的谈话是他没想到的坦诚,但也不那么坦诚,那点并不坦诚的部分是他不愿意面对的部分,他情愿自己是一个彻底的坏人,忠于肉体,骗人感情,自私自利,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也好过像现在这般耽溺于过去、
他其实很少、很少会梦到过去的那些人,但只要梦到了,便是长久地不能消解。
他梦到过成鞘,一个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没有联系的人,他在对方的身上第一次尝到了两情相悦的味道,知道了真正的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也梦到过沈渺禾,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结婚生子,现在还在国外吗?他甚至梦到过林森野,梦中他没有选择报复对方,像一个真正的前辈那样引导对方演戏,最后那部剧拿到了年度最佳剧集。
梦中有很多截然相反的选择,也有时一遍一遍地重现他们破裂的时刻。
别人已经走远了,而他还年复一年地留在原地,甚至最可笑的是,如若再度重逢,多半对面不相识。
江侑脑海中的人来来去去,浑身无力,他躺在床上不够清醒,却也毫无睡意,睁着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身体纹丝不动,远远看去,像是一具美丽的艳尸。
不过过了多久,他听见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