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没有寒暄,周季然抬脚,与她擦肩而过。

官靴踩在地上,坠在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沈寄时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眸光微沉。

在他记忆中,浮屠峪一战前,周季然深受重伤并未随军入谷,他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战场……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内突然变得模糊不清,胸口处仿佛空了一块。

他缓缓抚上胸口,他到底,忘了什么……

张渊的尸身被带走了,杀人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证据确凿,仵作验一遍尸便能结案。

无论死的是谁,于普通百姓而言,不过勉强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很快散去。

桥妧枝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没有从吃惊中回过神来。

竟这样死了,当真是有些憋屈。

朱雀大街又恢复如常,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桥妧枝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开,脚步却顿在原地。

“沈郎君!”她看着立在不远处面色苍白,浑身湿透痴痴望着这里的陌生郎君,轻轻扯了扯身旁人衣袖,有些不确定地问:“立在街角的那个白面郎君是鬼吗?”

沈寄时双眸微眯,顺着她目光看去,扯了扯唇角,“溺水而亡,护城河离这里尚且有一段距离,如今出现在这里,应当是程林。”

不是张渊,而是程林,死了一百余年的程林。

他虽称不上俊朗,却能看出是个清秀书生,桥妧枝努力将他与书本上写的那人对上。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程林僵硬转过身体,看到桥妧枝以及立在她身边的男子时,先是怔住,随后脸色便倏然一变。

依旧是朱雀大街的茶楼,程林上次来这里时,还是以张渊的身份。

程他坐在包厢一角,声音沙哑:“原来女郎竟看得到鬼……”

沈寄时头也不抬,用冰凉的手将滚烫的茶水捂温,这才将茶杯推给桥妧枝。

少女接过温热茶杯,道:“程郎君,我早已见过张渊了。”

程林早就已经猜到几分,可听她说出来,还是下意识抿唇:“原来女郎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怪不得曾与我提起过程林。”

“也不算太早。”

桥妧枝想了想,解释道:“第一次怀疑,是因为你行了前朝的礼节。我在蜀州时,曾见过那种行礼方式。”

程林自嘲笑了笑,“原来竟是我漏了破绽,到头来,悲欢尽是空。这些日子我所做的一切,在女郎眼中皆是笑柄。”

“唔,倒也不太好笑。”

不止不太好笑,反而带来了不少麻烦。

程林抿唇,突然抬头,激动道:“我程林,确实是天下第一可笑之人!”

他周身怨气控制不住的向外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对桥妧枝道:“我上辈子自视清高,不肯折腰,被人戏耍欺骗,最终落得江边惨死的下场,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我明明有一身才华,却在那个世道无法施展,我不甘心,逗留在人间一百余年,做了一百年的野鬼!一百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愿意献舍给我的书生,我不愿再被人踩到脚下,拼了命的在长安扬名,可最后却死于庸人之手,简直可笑至极!”

桥妧枝抿唇,忍不住道:“若是你没有那般张扬,兴许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女郎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程林冷笑,身上怨气更重,“程某不过运气不好,女郎也看到了,朝中那些人不过酒囊饭袋,我若是做官,必定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他说到激动处,猛地起身凑近桥妧枝,眼中流出血泪,“邯郸卢生尚且能得黄粱一梦,我两世却之落得这样的下场,凭什么!”

桥妧枝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茶水洒在裙摆上。

沈寄时眸光一沉,挡在她身前,骇人地目光落在程林身上,生生将他身上散出的怨气悉数压回去。

刚刚还在张牙舞爪之人瞬间一僵,颓废跌坐回凳上。

怨气难消,沈寄时眸光愈冷,耐心告罄,扣住少女手腕便要带她离开。

桥妧枝却想到什么,拉住他,转头看向程林:“程郎君,若是给你机会,你当真能做个清明的好官吗?”

程林浑身上下都在淌水,冷笑道:“自然!”

闻言桥妧枝点点头,“你确实很倒霉,那若是我送你一场黄粱梦,算不算替你完成心愿,能否得到阴德?”

“女郎!”

沈寄时皱眉。

少女轻声解释,“沈郎君,他这样下去,再呆几百年也难以轮回。”

沈寄时冷笑:“超度鬼魂是道士该做的事情,与女郎无关。”

“可是我想要阴德。”

她抿唇,低声道:“你不是说,攒够阴德兴许就能救你吗?你带我入梦,我们很快便能出来。”

沈寄时抿唇,偏头不语。

她便当他同意了,于是转身看向程林,又道:“我送你黄粱梦,你将阴德给我,便这么说定了。”

程林木着一张脸,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少女,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承平二十年春,长安街头十里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