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
这大约是当中唯一的一个异数。
宋谦掐了一把面前这人面无表情的脸,笑起来:“你在国外两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等下要去见我们爸爸了,你不期待么?”
宋观依然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目光凉凉的看着他。
宋谦笑着握住了宋观的手,掌心里对方的手微微的凉,宋观身子从小身子不大好,三天两头的总是要生病,身子弱的很,却偏偏一直四处蹦达的厉害,就好像有着怎么也耗不尽的精力。他握着手心里微微凉的这只手,宋谦望着宋观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又去掐了一把,然后想着,如果宋观是这整个计划里的异数,那么他愿意这个异数一直存在下去。
前往宋爸如今住所地方的时候,宋谦揽着宋观,一路上他一直时不时的摸摸宋观这里,再碰碰那里,他很喜欢肌肤相触的感觉,这会让他异常的安心,反复的摸着,似乎永远都不会腻。医生说他有肌肤饥渴症,源于年幼时的缺爱。他以前听着这个诊断没觉得什么,甚至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问题,而如今碰过宋观之后,他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好像是有这个病的。强烈的渴望,想要将对方一寸一寸的抚摸过来,一遍接连着一遍,不满足的想要更多的触摸,甚至想着如果能时时刻刻都拥抱在怀里就好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有些偏于病态。不过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已经是他的了。宋谦这样想着,亲昵的在宋观脸上落下一个吻。
无视宋观因此而变化的目光,宋谦继续展开了宋观的手,把他的手指打开,从掌心开始吻,沿着指节到指尖,从大拇指到小指,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偏着头笑起来,然后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亲吻着。宋观冷眼看着,暗暗在心里评价:“脑子有病。”很快车子就到达了目的地,宋谦抱着宋观下了车。自从强制圈禁了宋观之后,他一直都有给宋观注射那些可以让人无力的药物,就是怕这个人企图做出什么傻事。有时量多,有时量少。而今日的量多,却不至于让宋观失去全部的行动,宋观要想端个茶杯缓慢的走个路,都是没有问题,其实现在宋观下地走路是没有问题的,但宋谦就是想抱着宋观,然后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宋爸,他想着如果等下把自己和宋观在一起了的事情同宋爸说了,真不知道宋爸会是个什么反应。再想了想,觉得有趣极了。想来宋爸大概是会不能置信,完全不能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然后可能会盯着宋观,也许会问宋观这事是不是他这个“忤逆子”逼迫的,又或者什么都不问,就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接下来会暴怒,暴跳如雷,十分有可能目光仇恨着盯着他。
这个男人把他接回了家,却不能好好对他,更多的是像养一个可有可无的宠物似的养着他。心情低落的时候逗两下,高兴了的时候也逗两下。然后任由别人给他冠上私生子的称呼,明明不是的,他的存在明明早于宋爸和宋观妈妈的相识之前。连已经死去的妈妈,都为此背上奇怪的骂名。明明都是这个男人的错。全都是这个男人的错。他想起最开始的时候,宋爸接他过去,那时他其实有点害怕的,小声的问着男人,可以不去么?男人笑着说不可以。他其实一直不喜欢宋家也没想要待在宋家,但那个男人就把他这样带进了宋家,不由分说,可是带回了家之后,又不再管他,任由他被人奚落。“真不要脸,硬往别人家里凑!”“私生子。”“没教养。”“他妈妈是个洗衣工。”“听说他妈妈当年死缠着宋先生,怎么都不肯走,可不要脸了。”“他来宋家做什么?”“谁知道啊。宋老爷和宋太太就是太心软了。要是我,我肯定不让这个私生子进这个家门的。他妈妈的娘家又没死绝,凭什么让宋先生来养,其实啊,什么理由都是骗人的,明明就是穷人想攀折高枝,非把自己说的悲惨。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事情,估计都是他妈妈娘家人串通好了一起来骗人的。这样一个私生子怎么能放进来弄不好以后就是个鸠占鹊巢!”
这些都是些久远的记忆。不可追。宋谦抱着宋观,按响了门铃,铁门打开了,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抱着宋观穿过那些花圃园子。一路上鸢尾花一簇拥着一簇开着,视线尽头的木架子底下坐着宋爸,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宋爸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两鬓斑白一片,他看着宋谦,嘴唇嗫嚅了两下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看到宋谦怀里的宋观的时候,表情变的焦急。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宋谦看着宋爸的神情变化,想着,一直都是这样,在宋爸心里,其实只有宋观才是他的儿子,而他宋谦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宋谦将宋观抱的更紧了一点,正要说话,那边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女孩子突然尖叫着站起来,她看着宋谦,目光里有深刻的痛恨,甚至整张脸都因此这一刻表情的急剧变化而变的扭曲。宋谦皱眉看向那个女孩子,然后有些认出来了,这个女孩子是宋观的表姐,他和宋观有那么一回,就有幸一起目睹了这位表姐和别人的露天野战。他想了一想,这女孩子会这样看他,可能跟他抖出来的宋家秘闻有关。他借着沈归农的手弄垮了宋家,能那么短时间里完成,当然用了些又狠又毒的手段。抖出宋家秘闻这事可以算当中一件,而这个女孩子,可能就是被牵连的一环。
那个女孩子盯着宋谦看着,表情有些扭曲,然后她扯过自己放在身后的包后,从里面掏出一把枪,就这么对着宋谦。宋爸怔了怔,表情有些不可思议:“阿桔?”女孩子握住枪,看着宋谦,目光疯狂:“你把大家害成这个样子,你自己怎么不去死一死?”
话音落下,就是巨大的一声“砰”!
只可惜没有打中。
一击未中就错失了良机,宋观被宋谦推开了,他坐倒在地上的时候就很可惜的想,这么近的距离都没打中,妹子你弱爆了。
而那个女孩子手里的枪在一击未成之后,被宋爸给夺下,却因为双方的拉扯,枪支就这么不偏不倚的甩出去掉到了宋观脚旁。宋观怔了怔,捡了起来。冰凉的枪支拿在手上,这还是他第一次摸到正真的枪支。
宋观拿到枪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举着枪去看宋谦,而宋谦在他四步远的地方站定。宋观盯着宋谦看了一会儿,然后就拿枪对准了宋谦。宋爸和那个女孩子的争吵声在这一变故的发生之后戛然而止,一瞬间四下里静默下来,只有风吹得叶子沙沙响的声音。
宋谦一瞬不瞬的看着宋观:“你要杀我?”
紫色的鸢尾在风中轻颤。
宋观突然就觉得没意思,顿了一下,他笑起来,然后他将枪口倒转,将枪管塞进自己嘴里,这样做之后,他果然看到宋谦的面色在一瞬间煞白。
你喜欢我。
我知道。
我都知道了。
有多喜欢?
有多喜欢?
如果我杀了我自己……会比杀了你更让你难受么?
宋观想起宋谦那近乎病态的爱抚和拥抱,还有那眼里难以言喻的情绪,疯狂的,令人窒息的。他不知道对方怎么会对自己有这种感情,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宋谦是个神经病,脑子有问题。但无论怎么样,他都赌对了。
宋观对着宋谦笑了一下,嘲弄而讽刺,带一点得意,然后他扣下扳机
那一刹那,宋谦想起了年幼时候,母亲还在时,他捕获的一只麻雀。
那时他兴高采烈,雀跃而兴奋的捧着那只麻雀对妈妈说:“妈妈,看,我抓到了一只小麻雀。”
妈妈正在洗碗,听到了他的呼声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略略低下头,打量着他手中的麻雀。
麻雀小小的一只,被他两只手禁锢着,正惶惑不安的转动着脑袋,豆子大的黑眼睛是湿漉漉的,他的手掌贴着麻雀的身子,时隔至今,他依旧清晰记得的,是掌心下那只麻雀心脏的跃动的频率,那小心脏的跳动穿透了胸腔,透过了羽毛,就这样传递到他手上。呯,呯,呯,一下接着一下。他兴奋的不得了,抬高了手给妈妈看。
“妈妈,我可以养么?”
妈妈看着小麻雀说:“不可以。”
他听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为什么?”然后有些委屈的说,“我会对他很好的。”他保证,“我会给他水,给他小米,我会养着他,不会让他饿着……”
“谦岩,不要任性。”妈妈这样叫着他的名字,是啊,他其实本来不叫宋谦的,他名字应该是宋谦岩,但是他第一次进了宋家家门的时候,那个比他小了两岁的孩子用手语表示,我的名字是两个字,你的也要是两个字,于是从此,他的名字就从宋谦岩变成了宋谦。
“麻雀是养不活的。”妈妈摸着他的头说,“你捉了它,它不会吃的你喂的东西,它会绝食,然后把自己饿死。”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他不依不挠的追着妈妈问,非要问出个好歹来。
那个时候,他妈妈一直要他把这只麻雀放了。但他打从心里不舍,最后骗了妈妈,说,我已经放走啦。但他其实把那只小麻雀偷偷的留了下来,每天都给小麻雀准备了吃的喝的。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后来小麻雀死了,到死都没有吃下他专门准备的食物。那一回他哭的很伤心,他想这是报应,因为他不听妈妈的话,把那只小麻雀强行留下来,因为这是他抱着私心强行留下来的,所以,最终的最后,他什么都留不下。
脑中纷杂一片的画面,耳朵听见的世界变成黑白失去所有声音。这个时候应该有一声枪响,但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看见宋观扣下扳机,那一刹血雾炸开。
好像是小学时候的课堂,老师在讲课,讲到的是光阴的宝贵,不知怎么的,就有感而发的这样一句话:“人生很短暂的,所以想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一定要紧紧抓住,好好珍惜。”
他将这话牢牢记住。
但是却忘了更久之前,他抓到的一只小麻雀。他那么喜欢,但是那只小麻雀死了。
想要的,得不到,最重要的,留不住。
大概这才是人之常情。
时光回溯,那时候他已经被宋爸接回了宋家,已经有好久好久一段时间了吧,甚至应该有些年头了。其实刚进宋家的时候,他是想要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的,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到宋爸的时候,他希望能被宋爸喜欢这样。但最后他知道了,这些都是奢想。
那天他跟往常一样往自己的住所,翻过铁栏的时候,因为不当心,脚卡在里面了。他试了很久都没有办法把脚抽出来,那天的风很软,吹的人想睡觉,他索性就不管了,坐在原地发呆,直到头上被泼了一盆凉水。
转头果然看到那个让人烦的不得了的,让人想要一把将其掐死的小哑巴。
宋家小哑巴泼了他水之后,眉开眼笑的模样蠢透了。宋谦暂时不想和他计较,没说话。小哑巴笑了一会儿,用手语表示:“你坐这里干什么?脚搁那里干什么?卡住了么?”他还是没说话,小哑巴笑得更灿烂了:“你也有今天。”他瞥了小哑巴一眼,心里念了一句白痴。
小哑巴笑完了就跑开了,没多久又跑了回来,还带着工具,然后就这么吭哧吭哧的把他的腿从铁栏里救了出来。小哑巴捣鼓的满头大汗,鼻尖都渗出了汗水,他看着小哑巴心里起了点奇异的感觉,这里是没人管他死活的,他这腿估计就算被卡上个一天估计都没人来管他。小哑巴每天都要来找他麻烦,他想,估计今天也是的,但是没在房间找到他的人,然后一路找过来,找着找着就找到这里来了。想到这里心里头那种奇异的感觉更明显了。小哑巴忙活完了,抹了一把脸,用手比划着:“今天心情好救你狗命一条,不要太感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