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到囚车跟前的时候有两个官兵拿着刀出来,对着江雪和徐氏进行恐吓驱赶,声音很大,吸引了囚车关押人的注意,一瞬间有好多视线从囚车栅栏内放出,落在江雪二人身上。

而在这些目光之外,有一个衣衫破烂头发乱遭的女人,她被囚车里的其她人挤在一角,身体卷曲蹲在栅栏边上,双手抱膝,头抵在木头上,眼神呆滞,仿佛像个活死人一般。

徐氏看见官兵阻拦了她的去路,竟然二话不说就跪下用带有哭腔的声音说:“官爷,囚车里有我旧日的主子,请您大发善心让我过去送送她。”说完就一直磕头。

江雪看着徐氏跪倒在两个盛气凌人的官兵面前,还不停的磕头说着请求的话,就后槽牙咬的嘎嘣响,她真想顺着自己的脾性干点事。

但是江雪忍住了,她从自己身上摸摸索索掏出一块大概有二两的银子,“官爷,您一路辛苦,大老远的来我们这小地方,我们这儿没别的孝敬您,全家就剩这点活命钱,就当是给您买酒喝。”江雪把钱递给那个官兵,把徐氏搀起来,“官爷,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就当是看在她对主人的一片忠心上。”

其中一个官兵接过钱和另一个官兵对视一眼,把银子收入袖中,转过头以一副特有权利的神态说:“你这小女子倒是个聪明的,这囚车里关押的人可是要流放的重要犯人,你二人有话快说。”

“谢谢官爷。”

徐氏握着江雪的胳膊,朝着关押女人囚车的那边走,江雪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越来越疼,她对囚车内关押的人越发好奇,是什么人值得一向要强的徐氏如此。

囚车里麻木的女人耳朵在听到徐氏声音时,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不过她看见自己光着的脚上,那一层层发亮的污垢,和脚底沾着冒骚味的黄色液体时,就接受了现实。

她大概是太想那个人了,她的声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现在应该跟一个男人一起过炊烟袅袅的日子。

还有几步距离时,徐氏忽然停下脚步,江雪能明显看到她整个人在发抖,眼睛里的眼泪不受控的一直流着,江雪猜测那个人一定对她非常重要。

徐氏的眼泪飘在炎热的空气中,混在囚车散发出的恶臭味中,囚车里绝望得女人不知是否察觉到了空气异动,凭着身体下意识感觉,她没有任何征兆的转头,无关紧要的偶然一撇,让空气中立马构起一条紧绷的视线,囚车里女人的眼眸被入目者搅动泛起惊涛骇浪,耳朵里除了嗡鸣声,就剩下胸腔“咚咚咚”强劲起伏的心跳。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未来一生会变成沧海桑田的人,就这样,在她面前毫无征兆的出现。

是了,就是她,芳洲,徐芳洲,她关卿月此生最爱之人。

她们年少定情,夏日游荷赏雨看星星,冬日踏雪寻梅同床温暖共寝。

徐氏驼背,站在距离囚车几步远的地方,她没有再向前走去,而是望着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不停落泪。

这份真挚热烈的爱意,从来都是隐匿在脖颈之下,刻着畸形不耻的烙印,像带着生命般,丝丝缠绕,穿过她们相隔十五年荒芜沉默的人生之路,穿过千山万水不曾相负的真心一颗。

今日,一道不足五步的囚车栅栏,徐芳洲知道,她一定会感应到自己,就像自己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一样。

关卿月受夫家拖累,原本就过着不快活的日子,下狱流放前,她想过找一个快速的方法自我了断,可是想到和徐芳洲约定要好好活着的承诺,她便放弃了。

下狱流放后,她每日就是麻木的活着,她信守承诺,活着就行了。

可是,芳洲来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如同开闸放水的眼泪夺眶而出,关卿月麻木的表情开始出现松动,有委屈,有埋怨,有欣喜,五感交织,她激动的抓着囚车栅栏,嗓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她把自己脏兮兮的双手使劲伸出栅栏外。

徐氏知道这个动作,是关卿月想要拉手,想要拥抱,想要自己的意思。

她朝前走,却被阻拦了。

“大人过来了,你们赶紧走,快点。”

两个官差拿刀推着江雪和徐氏,她们惹不起,不想跟官差起冲突,只得走。

关卿月看见这个场景,有些着急,她不敢出声,就用双手不断拍打栅栏,徐氏怕她引起其他人和官差注意,便像以前一样,朝她点点头,留给她一个放心的微笑。

江禾已经排队拿到了自家的粮食,因为家中没有成年男人只有女人,发粮官就按照三个女人为一口分发粮食,所以江家只得到了两小袋米。

江雪觉得真不公平,女人也要干活,凭什么这么发粮。

徐氏则是和村里其她女人公分一袋粮,至于陈家人和江恩三姐妹还需要先登记造册,办理本地户籍后才能领取粮食。

还有一部分官兵已经开始蒙着布巾戴着手套处理村中尸体,江雪见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绑着一个大袋子,沿路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黑色的粉尘撒到地面。

江禾解释:“刚才有人问,他们说这可以防止时役,不知道是真是假。”

管他真的假的,最好是没有,江雪心里默默祈祷。

“都过来,大人有事吩咐。”

村民们拿着粮食围在一起。

“都听着,要是有其他州县逃难来的灾民,以后在此地居住者,都要办理户籍证明,返还原乡的登记好由官府统一护送。”

江雪想江恩肯定要在这里跟着自己生活,就是陈家人不太确定,陈望君这个孩子比较独立真不好说。

“各家不管男女,只要能使出力气的,全都去河道干活,疏通两岸淤泥,加固堤坝,把上下游打通,在此期间官府每日管两餐饭食。”

村民们互相看看,其实有些不情愿,自己家里的院子和房屋还被淤泥堵着,而且不想再睡山洞了,一群人待在一起,是真不方便。

为首的大人见大家伙表情不太好又说:“你们这里河道宽,治理好河道你们就可划船直接到相邻镇上,若是下游村落河道治理不错,你们可一路顺流而下到达圆月湖,那里可是繁华之地。”

“圆月湖,听说那里风景秀丽,周围商旅不绝,行人络绎不绝,往来的客商在那里能一夜暴富。”

“哼,那算什么,我镇上的叔叔跟我说那圆月湖中央有一艘大船,船上有绝世美女,听说她们弹的一手好琵琶,听过的人都说如登仙界。”

“切,你知道屁,那湖边上有座山,山上有座学堂,全是读书人,听说出过状元,这还不算,那山上竟还有女学堂,真是闻所未闻。”

江雪平时不怎么跟村民打交道,此刻却发现这凤凰村的村民中也有一些有点见识。

为首大人这一番言论算是让村民们开始激动,“多谢大人,我们肯定好好干活。”

穿着官袍的大人看了一眼被洪水淹没过的村庄,终于是不忍心,“五天时间,修理河道之前我让士兵跟你们一起修葺家中房屋,每家分派四五个人帮忙,只有五天时间。”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您是个好官啊。”

村民里竟然还有人哭了。

江雪则看见那穿官服的大人往无求站立的方向看去,然后轻微点头。

徐氏的事只有江雪知道,江雪打发江禾先回家送粮,拉着失魂落魄的徐氏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江雪揽着徐氏肩膀,抓住她颤抖的双手,放缓自己语气,温柔的询问徐氏:“徐姨,我都明白了,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