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将军重新上马，并从随后赶来的侍从手中拿过大弓，世子立刻合手低头行礼，直到将军骑马远去他才重新直起了身子。在周围无人之时，笔直多时的身体突然放松，无力的倚在了身后树干上。

若是刚才真的出手，后果不堪设想。自己的连连冒失激进让世子感到身后一阵凉意。他平缓呼吸，揉了揉自己不清醒的脑袋，转眼看到自己的贴身侍从跑近过来。

望了一眼将军远去的方向，世子重新利落跨上马。他对狩猎之事确实无大兴致，跟随而来主要当是出城散心，倒不在乎猎杀成果。他从侍从手中拿过弓箭，叹息一声，驾马缓步往密林深处而去。

锋利寒凉的箭矢搭在弓上，世子冷淡看着树木灌丛之间的小小猎物，右手缓缓拉开弓弦。拉紧弓弦的人刚要松手，脑海里却又莫名浮现将军冷血屠城的样子。鼻息间仿佛能闻到一片烈火焦土混杂着尸血散发出的恐怖味道。紧抓弓箭的世子热血翻涌、憋闷胸腔之中热意滚烫，让他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火热怒意渐渐烧至全身，世子沉眼看着远处动物，冷绝的松弦，箭羽划破空气瞬间射中那弱小身躯，一箭毙命。看着那地上渐渐蔓延出的小片血迹，世子紧接着从箭筒中抽出了第二支箭。

本来对准另一只猎物的利箭却渐渐偏移了方向，箭头对准了百步外专心狩猎动物的将军身上。

骑在马上等着手下拾取猎物的人不知在不远处，他正是别人的靶子。

被躁动怒意冲心的世子身上渐渐出了热汗，剧烈起伏的胸膛里一团难以抒发的火熊熊燃烧。他眼神冰冷，持弓的手极力平稳握着，发烫的指尖微微颤抖，箭头对准了将军的胸口。见目标拿着缰绳轻夹马腹往前了几步，世子微眯了眼，手中箭尖微微偏移，重新对准将军心脏。

刚走出几步要去取回猎物的侍从余光看见世子的箭竟直接对准了东胡人，侍从立刻心下大震，飞快跑回了世子身旁，电光火石间，不顾礼节，压低声音急道：“殿下！不可！”

侍从这一句话似乎绷断了世子混乱的脑袋里的那根弦，将脑袋里那些混乱的声音、那一切疯狂叫嚣都及时叫停。浑身冷颤了一下的世子突然清亮了眸子，脑袋静了下来。屏息静气多时的人猛地喘息了一声，触电似的放下了手里差点发射出去的箭矢。

他将利箭放回了箭筒，顺平了呼吸，感觉到刚才身上莫名涌起的那股无名火开始渐渐消解。世子这才猛然意识到，昨日与东胡王争执之时，身体状况与刚才极其相似，那股燥热伏动的烈火怒气要直冲天际似的，驱使着他失智般越发疯狂起来。

他捂住脸深呼吸，后怕的擦干了额上热汗，将手里的弓递给了侍从，嘴里不停呢喃，“说得好……”

14

帐篷前的篝火在黑夜中迸发出劈里啪啦的燃烧声响。灼热火堆旁弥漫着烤肉美酒的味道，东胡人张扬高调的说笑声渐渐传至世子耳中。世子沉默的快速结束晚膳后很快远离了胡人，独自一人坐在一众帐篷后的草地上，隐在昏暗中的身影几乎让人看不清。

听到远处胡人酒足饭饱之后找了个官员随行的年少侍从作乐，沉静闭着眼的世子听着那少年疼痛凄惨却不敢出声反抗的隐约声响，缠绕在纤长指尖间的一根绿草骤然扯断。

若非自己躲得早，这场肉宴的主角未必不是自己。想到这，世子睁开了双眼。他低头无言的看着手里被扯断的细草，为自己刚刚冒出的这暗自庆幸的想法感到嫌恶与羞愧。

夜里凉风刮在脸上时不时割出轻微的痛感，身后帐篷被渐起的凉风鼓动刮拂作响。世子没有自己单独的宿夜帐篷，此时他更不想回到昨夜所宿的王帐之中，于是他继续坐在冰凉的草地上，手里将腰折的细草扯成段段碎片，安静的望着远处的冷暗山林。

长久凝望深暗的人渐渐出神，回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曾在南夏皇家猎场中收获非凡并受到陛下赞扬。想到久远的南边事，世子脸上渐渐浮现笑意，就连眼前那片陌生的山林似乎都要与儿时愉快的记忆重合起来，让人感到亲近了几分。

听到身后走近的稳健沉重的脚步声，世子很快回了神，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并一把拂掉了手里的碎草。

将军身上混杂着熏肉烈酒与性欲发泄后的味道。他看坐在地上的世子坐姿放松，本看着远方黑暗的柔和侧脸微微转向了自己，他随意的拍了拍世子的肩膀，在他身旁大剌剌并排坐了下来，没在意世子朝他拱手行礼。

浑身带着酒气的将军上身后仰直接躺倒在了草地上，大敞的衣衫下微热起伏的胸膛上还带着刚才令人满意的情事气息。双臂枕在头下的人看着漫天繁星，舒服的长叹一声，头也没转，突然朝世子开口：“你的骑射是谁教的？”

将军说话不爱拐弯，想到什么便直接问了。一旁的世子想起白天之事，也没回身看他，只简短答道：“父亲。”两个没有眼神交流的人闲散的一坐一躺，在黑夜边缘一问一答。

将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看着天空轻笑了一声。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陈年疤痕，仿佛回想起了当年的满面鲜血，“你若不是质子，你我必定会战场相见。”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立场相左的二人脑袋里想起了同一个人。他们也知道，此时此刻，对方也在回想这个人的身影。这种瞬间不言而喻的默契感让世子不觉好笑。这个与自己仇恨最深的东胡人，竟也是在他面前谈及南夏最多的东胡人。这种诡异的连结让他们在与彼此的对话中频频想起南边对他们产生的真切影响，即使这种影响让他们越发对立起来。

世子觉得篝火旁的靡乱盛宴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收回之前对你的判断。”将军看着头顶那颗格外明亮耀眼、微微闪烁的星星，撇了撇嘴，幽幽说道：“你会是个很好的对手。”将军转头看向坐在身旁一言不发的世子，那股独有的说不上的清香在凉风中吹到了自己怀里，吹拂而起的柔软衣袍在黑夜中跳动，让贴身的衣料勾勒出了那细臂。

将军坐起身，看到那眼波流转比天顶星辰还要夺目，一时间竟忍不住吻了上去。

浓郁热辣的酒气扑面而来，被霸道的箍住身子、摁住脑袋的世子没料到他这突然的动作，被猛地堵住嘴的人微微皱眉呜咽了一声。将军双臂越收越紧，将想躲的人贴着胸膛紧紧抱在火热怀中，唇舌纠缠之间，世子在对方酒意下一再退避却被紧追不舍，被迫与将军津液缠绵、唇齿碰撞。

深吻之后的将军双眼幽深看着近在咫尺的世子微张着嘴急促的喘息了两声，那被吻的发红的嘴唇此时看起来更加饱满多汁。抱在腰上的大手开始忍不住游移向下，他低下头刚想再次吻上那柔软双唇，身后不远处就突然响起了王的笑声，“我说找不到人，原来是在这私会情人呢。”

听到东胡王调侃打断，将军作罢，冷静下来松开了抱着世子的双手，转头看向衣带松垮、缓步而来的人，“王兄，你拿我打趣做什么。”

走到贴近的二人身边，王扯着那锦衣绣帛，毫不客气的一把拽起了坐在地上的世子。他看都没看世子一眼，嘴里仍然在回自己弟弟的话，“说笑罢了。暖床的家伙我可带走了？”

见他对世子一贯的手下不留情，将军脸色不善的摆了手，让他们二人在自己面前赶紧消失。

15

将手中喝空的水囊递给了跟在一旁的心腹手下，世子咽下最后一口甘凉清水。

“再去取些水来。”说话的人放轻了音量，却仍觉得昨夜被狠掐折磨的喉咙疼痛无比。见侍从听命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世子抬手揉了揉酸软腰侧，然后无声重新拉下衣袖，遮住了手腕上捆勒出的醒目紫痕。

他轻夹马腹，独自一人在山林间轻步慢移，手里的弓却一直没有拉开。

远处很快传来了迅疾的马蹄声。在林子高处的世子看到追踪猎物而至的将军一箭射中目标，然后利落一跃下马，抽剑大步走向无力挣扎的猎物。

本无声目睹这一切的世子突然注意到了将军手中的那把利剑。

熟悉的兵器让世子疑惑的皱了眉，心里渐渐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拉起缰绳骑马往将军方向绕近了几步，然后在树后停了下来。

看清将军手中所持，世子心跳漏了一拍，紧紧抓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山下那捕获猎物的愉悦笑声刺进他的耳朵，让死死盯着那把剑的世子心慌意乱，顿时泪眼模糊。群:

收起心底波澜，锋利的箭矢快速上弓。

拉开弓弦的世子冷眼看着山下毫无防备的将军，对准敌人的箭此次没有丝毫犹豫。世子微眯双眼，目射寒光，冷绝松手。夺命弓箭立刻离弦，划破长空穿过树林飞速射了过去。

远处身经百战的将军在利箭逼近瞬间感到身后杀意，他立刻紧绷起身子，防备转身，却只眼角瞥到一抹寒光闪过。

迅速的转身之后，瞄准心脏的箭失了准头，转瞬间箭头射穿了他的左侧胸膛上方。极速弓箭的猛力惯性将躲闪不及、重心不稳的人直接射倒在地，身子重重砸在了草地树叶之间。

闷声痛苦倒地的将军忍着巨大疼痛面露嗜血，本就凶煞的脸上立刻浮现彻骨杀意。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毕现的人因这偷袭愤怒到咬牙切齿，微微发抖的手捂着不停涌血的伤口。被重伤的手臂无法发力，将军倒在地上一时竟没撑起身子，那双锋利冰冷的眼睛却在暴怒之中立刻看向箭矢来处。

短暂寻觅之后，那双猎豹般锐利的双眼立刻锁定了凶手。看到半隐在高处的世子冷面搭上了第二支箭，决心要在此置他于死地，将军看着那精准、力狠的利箭再次袭来，立刻脸色一变，他不顾伤口撕裂疼痛，低吼出声间沾着血的手猛的发力，将跑过来的侍从拉扯过来垫背。

人刚拽到身前，冷箭就射中肉身，滴着热血的箭尖停在了将军脸前一寸之处。看到这第二箭射穿了侍从胸口直接让人断了气，将军僵愣了一秒，心绪转至狂怒之余，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忍着伤口剧痛，用力推开了身上尸体，将侍从身上的那支箭猛地拔了出来，不顾手上染上的大股热血，转手将箭头狠狠插进了身侧骏马的腿上。被利器突然刺中的马儿立刻痛苦的嘶鸣长叫，激动狂乱的奔向远处。

见将军挣扎求救，世子冷漠的搭上了第三支箭。

一死一伤已是满地鲜血，将军不是傻傻等死之人，见世子执意杀人，他立刻摁住剧痛的箭伤，拼尽全力翻滚身子，往旁边的粗壮树干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