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装着香药的小穿心盒儿,滴溜溜滚了一圈,就倒在裴容廷脚下。

裴容廷顿了一顿,单手搂着早已汗湿了的银瓶,又弯腰拾起了那小盒儿。

启开它,先闯入眼中的倒不是那粉色的小药丸,而是那盒儿内芯上画着的两个光赤条条、抱在一处打架的妖精

是春宫图。

银瓶于星眼朦胧中瞥见,涨得面皮儿都要涨破了,伸手就要去抢,却被裴容廷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他合上盒儿,看向了银瓶,心里有了个影儿,便不由得沉了脸,肃然道:“同我老实交代,你怎的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我,大人…”银瓶倚着他宽阔而坚硬的胸膛,男子气简直要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每一次的呼吸起伏都能引得她浑身也轻轻颤抖起来。她有心寻个妥帖的借口,可人赃俱获,再加之她如今这有赛似没有的脑子,银瓶也只有实话实说的份儿。

嗫嚅了两声,她终于和着啜泣吐露了出来。

“大人当奴想吃这劳什子么!可大人天生、天生养得那般、那般大,奴只怕折了这条命也未必受得住。”银瓶也并不算是爱哭的人,但许是那药吃得太多了,又或许是周身欲焚的颤抖无处宣泄,索性化作眼泪,愈发抱着裴容廷的手臂,把心事全呜咽了出来,还连着给他出馊主意,“我知道大人您也不舒坦,可是奴…要不大人、大人您再买一个得了,您也别卖了我,别把我推回那牢坑里头去…别的不成,笙管笛箫,海盐南调,我倒都、倒都会的将来新奶奶来了,我天天陪着她解闷儿”

裴容廷听着她在怀里胡言乱语,一开始是骇然,听到半截儿又有点忍俊不禁,可唇角还没弯起来,心里又像给针刺了一样。

顿了半晌,他到底凝出一缕苦笑,叹了口气,在穿廊的阑干坐了下来,把大汗淋漓的银瓶打横抱在怀里,抽出自己的汗巾给她沾沾额头,看她还在喃喃呐呐,知道还糊涂着,索性拨了拨她的脸颊,咬着牙笑道:“好傻子,卖了你?你倒残忍叫我剖心剜肚地卖了自己的心肝儿!”

银瓶当然是无知无觉。

她嘴里不识闲,说到口干舌燥,渐渐也没了声音,只是那团火终于从里到外烧到肌肤上。热不可当,纱衣摩挲着皮肤,也像是刀刮一样,她摸索着就要去解衣裳,才剥掉两只盘扣,雪白颈项登时露在裴容廷眼里。

裴容廷愣了愣,忙别过了目光,抱着她起身,往东厢房他自己的卧房去了。一壁护着她的领子,不叫她继续解,一壁吩咐人打水。进了屋,才把她放到床上,看着她在床上扭股糖似的折腾,心道光靠她自己发散不是个办法,想了一想,又出了屋门吩咐厨房煮黄连苦汤子催呕,再叫搬一套姑娘的家伙过来。

然而等他走回来,毫无预备地,看见了月下的银瓶。

是了,月光和银瓶,还有那堆在地上的衣裳

她竟已经把自己剥得光赤条条,抱着被子合上了眼。那被子缠在她身上,也不知怎的就这么合分寸,犹抱琵琶似的掩住了身子,却露出白生生的一弯膀子,若隐若现的白腻细腰,银条一般的腿儿,足尖还勾着没完全踢掉的红纱裹胸儿。一缕子青丝挣脱开了,长长的,拖在枕上垂了下来,垂在地上。

隔花影 <[古言 1V1] 银瓶春(果馅蒸酥)|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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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花影

裴容廷怔了一怔,猛然顿住了脚,皂靴踏在那地衣的月影上,半天挪不开步子。他是久惯牢成,早已练就沉静威仪的人,甚少有这样心虚的时候,下意识往别处瞧,忽见那回文雕花的合和窗仍开着半扇,立即走过去关上了它。

吱呀一声,寂寂的声响,窗子合上,也挡住了那仅有的暗淡银光。满室黑暗,他徐徐舒出一口气,却又听见身后银瓶细声的呓语。她是给药住了,早没了克制,身上怎么不好,就怎么表示出声来。

在床帐子里的吟哦喘息,一声儿高一声儿低,百转千回,直顺着裴容廷的脊梁骨往上走。

他背对床站着,强抑着心智,那股子销魂仍能找着缝儿漫进他心窝子里。

战场上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庙堂间更是杀人不见血的险恶风波,他什么没见过!

天底下也就她一个人,单是那两声叫唤,就能把他扰得魂不守舍。

可是…不成的。

他没忍住,回头又瞧了一眼,夏月里帐子轻薄,重重叠叠仍能瞧见那一抹细小的白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太瘦了些。况且对她而言,昨日才算是初会,人生面不熟,她又显而易见地怕他,他大喇喇地便将她吃拆入腹,实在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裴容廷把手搭在窗棱子上,皱眉沉了一沉,很快转回了身,也不叫人,自己点了灯,开柜子另取出一条绿绸闪缎锦被。回到床边,先把那棉被罩在她身上,隔着被子抱她起来,一手托着她,一手去兜被子,把人在里头卷了个卷儿。

就在这时,有小厮来了竹帘前禀报,说已经炖好了黄连水。

他于是要哄银瓶起来,低头叫了两句,只听见怀中两声游丝一样的娇哼回应。裴容廷只当她在说话,听不清,便低下了头,附耳问了一句“什么?”,静了半晌,方又听见一声娇滴滴、滴滴娇的“大人”。

“…奴已、唔,奴已好了许多,大人若要尽兴,只管…唔,奴是不打紧的。”

银瓶眉间微蹙,合着眼睛细声细语,那呵气羽毛般拂在他耳根子底下。

裴容廷怔了一怔,随即猛然一个激荡,洪水快要决堤似的,让他咬紧了牙。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他垂着眼,似笑非笑,“恨我当年弄丢了你,恨我四处寻你不着,叫你白吃了这许多年的苦,更恨裴家”然而他顿住了,蓦地皱了眉,也没再说下去,只转而淡淡道:“以至于如今这样钝刀子割肉地凌迟我,是不是,嗯?”

他在银瓶的脸上掐了一把,却又把她轻轻放回榻上,提袍出门,唤了丫头来服侍。自己则踱到外间书房,在案前的一张藤丝甸矮东坡椅上坐了。那书案上堆着许多送礼的尺头书帕,他随手挑了一本《十三经注疏》,又叫人炖了浓浓的苦艳茶来,强忍着心烦意乱,剔灯看进了书去。

也不知交了几更天,终于有丫头来禀报,银瓶吐了吃食,又吃了煎姜汤,服了安神药,已经睡下了。

裴容廷缓了一口气,这才叫人收拾家伙,就在书房的一张大理石金缕凉床上歇了。

今夜的好月亮还在天上悬着。只是混混沌沌地聚来了一片乌云,半遮半掩地笼住了那月亮,筛下来的月色也是丝丝缕缕,映在凉床前的一座白瓷青山绿水小屏风上,一道子浅灰,一道子青白。不多时,那乌云散开,月至中天,愈发皎洁起来,照得那屏风明晃晃一片白,白得像一座坟茔。

沉沉的夜里,裴容廷在这光亮里恍然转醒。

他茫然起身,望着这不寻常的月色,眯了眯眼,随手抽过架上的青缎织金大衣裳披在身上,走下地平绕到了背面。屏风是整块青绿的瓷,冷冷的光泽,更衬得那黑漆屏风座下一团藕色的温暖。

往下看,竟是个姑娘,穿着藕丝纱衫,白绫子裙,勾着腿坐在地上,正低头摆弄腰间的荷包。

这一身儿瞧着实在眼熟,裴容廷顿了一顿,猛然想起

从前婉婉夏日里时,家常最爱穿的便是藕合丁香色的衣裳。

“婉婉”

他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姑娘听见,抬起了头,果然露出那雪白的小鹅子面儿,脸颊股蓬蓬,丰美润泽。

“裴哥哥!”她弯弯的眼中飞上惊喜之色,提着裙子爬起来,扑进他怀里。

裴容廷被她撞得愣了一愣,乌浓的眸映在月色下,有一层茫茫的白。

怎会…她不是才吃了安神的药,怎的会在这儿?

更要紧的是她叫他裴哥哥,难道已经恢复了记忆!他一下子如临大敌般紧张起来,动了动嘴皮子,却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怀中的她眨了眨眼睛,细声询问道:“哥哥可要吃我的衣梅丸吗?”

她说着,已经又低了头往荷包里掏去,摸了摸,却见里面已经是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