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双人床,本是给夫妻合欢使用的。他的少爷蜷缩着睡在里头,就显得格外可怜,只占那么一点点地方。
乔云累了,他身体一差就嗜睡,一天里,有时甚至能睡六七个时辰。偶尔还会被梦魇魇住,在睡梦中也哭着叫着,却是怎么也醒不来,只有一张小脸哭得湿漉漉的,都怕他哭得要抽过去。
小时候他梦魇了,都是李不悔爬上床搂着他,结结实实用体温暖着他,一遍一遍地哄,不要怕,只是梦,少爷很勇敢,顶天立地站起来,醒过来就没事了。
乔云总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听见这样的指引,撕碎了漆黑和绝望醒过来。
李不悔趴在床边,又像幼时一样观察少爷的睡颜。见乔云睡得不安稳,眉头拧着,睫毛抖着,甚至还咬着自己的唇肉,不知在抵抗着什么不愿松开。
“少爷、少爷……别咬自己,别怕……”李不悔心道不好,翻身爬上来脱去了外袍钻被窝把人抱进怀里,滚烫的体温裹着乔云冰凉的四肢,李不悔握着乔云的手腕贴到自己小腹上,捏住乔云的下巴,把被咬出了齿印的唇肉拯救出来。
嘴巴被捏开口子,露着一点白白的牙尖,混着一点含糊不清的呓语。
李不悔鼻尖轻轻抵着乔云的唇肉蹭动几下,颇像一条不知所措的大狗。
被掐开嘴的乔云反应更激烈了,齿关努力闭合,挣扎着眼尾透出委屈的红意,泪珠子一颗颗坠下来。
他是梦见叶贞了,叶贞捉着他亲,怎么都不松嘴,好可怕……他挣脱了一直跑一直跑,躲到了假山里,叶贞的诱哄回荡在不远处……可他又被林竭捉住!大坏蛋林竭,从小就知道欺负他,长大以后依旧死性不改。
“你要是不想被捉走,我倒是可以勉强让你做我的妾室。”
“拒绝我?你以为你还有得挑剔吗?被叶贞捉走,他那样睚眦必报的一条疯狗,你猜他会不会生生扒了你的皮?”
“你无依无靠,除了我,在这世上再不会有人会伸出援手,妥协吧,何必倔强自找苦吃,嗯?”
妥协吧……妥协吧……妥协吧……
这声音四面八方地围攻他,他被林竭捉住手脚怎么都动弹不得,一抹月光落到眼前,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到了街上,夜色浓重,月光也只照亮了来人的侧脸。
萧权抱着剑站在屋檐,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将乔云一丝不漏地裹在里头。
离得这么远,夜色这么浓,乔云竟然还看清了萧权脸上的表情。
冰冷,淡漠,低垂的双眼中倒映出他狼狈的身影,嘴角一如既往严肃地绷着,似乎什么事都不能叫他高兴。
那如同怨鬼一般的低语又出现了,就在身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不止是林竭,不止是叶贞、还有很多人……高瘦的、敏捷的、拉开了弓的、挥着鞭子的……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声音,混在一起,却是同一句低语
“乔云!”
“乔云!”
“乔云!”
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们会把他生吞活剥了,会叫他生不如死。乔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更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可命运的无情就在于此,轻而易举地将他玩弄。
尖叫、嘶吼、狂笑,那混乱、浓稠的黑影就要把他吞没。他已经脱力了,逃无可逃,四肢像被钉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萧权还在屋檐上,清风吹过他的衣角,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可他搂在怀中的佩剑上,却分明还挂着玉茉莉剑穗,那是乔云送他的。
「少爷,醒过来。」
睁眼,外头天亮了。
乔云还有些懵,呆呆愣愣的睁着眼睛,霎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令人胆战心惊的追猎犹在耳侧,可窗外清脆的鸟鸣却又是那样真实。
李不悔搂着人,掌心贴着额头感受温度,没发烧。
乔云还在发呆,懵懵的往四周看。
他从梦魇中醒过来后总会这样,要好一会儿才能缓过神来。这会子看着是睁开了眼睛,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跟他说话,也是不会入耳的。
趁着他没回神,李不悔整理好被褥翻身下了床,规规矩矩守在帘帐外,继续扮演冷酷的角色。
他竖着耳朵等乔云的动静,好半晌,却只听到了很小声很小声的抽泣。
乔云哭了。
本就哭了一夜,眼睛肿得红彤彤的,再掉眼泪,感觉眼眶都非常酸胀。
乔云本不想哭的,可是他实在太害怕了,眼泪好像怎么都流不完,脑袋里也空空的,只记得要哭小声些,不然会被捉到。
原本他能把害怕都藏好,能努力不要哭。可他听见了,他分明听见了,最后指引着他走出的声音,那分明是
李不悔再钻进帘帐,看见他的少爷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
他怕乔云把自己闷坏,伸手把脸托出来,乔云顾着伤心,没心思反抗,脑袋一歪,就着他的掌心继续哭,很快就把李不悔的手掌也打湿了。
李不悔:……
“好了,不哭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只是梦而已,不会成真的,别怕。”
乔云没理他,还在哭。
李不悔见口头哄不住,起身想拿点甜食零嘴来哄人,谁知乔云反而握着他的手不让走,泪眼朦胧地凑到他的掌心,泪珠子一颗一颗地砸上去,不知道在看什么。
摸索半天,乔云找到掌心那颗痣。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