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叶贞忘了,人各有长。他精于医巫之术,对强悍蛮横的体术和修习之道却远不如李不悔悟性高、天赋强。

直面已然接近癫狂的李不悔,又顾及房内的乔云不能轻易以毒巫之术攻击的叶贞,无疑是陷入了必败的下风。

药人没能争取到太多时间,不过五十招叶贞就被擒住命门。

取他性命,不过是一呼一吸之间。那双能徒手撕裂岩石的粗粝大掌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乔云勉强靠软枕支撑住的身体没有力气挪动,被迫看完了全程。

直到分出了胜负,周遭一下安静下来,他才找回自己的呼吸,猛然被呛得咳嗽停不下来。

这细微的动静被李不悔敏锐的捕捉,耳尖微动,猩红的双眼缓缓落在叶贞身上。他掐着人提出去,隔着屏风用剑直接刺穿肩胛骨把人钉在墙上。

这是他的法器,随了主人一样蛮横,即便是叶贞也拿不下来。

确定叶贞动不了,李不悔才越过屏风,回到卧房内。

胜利者,终于得到了窥视珍宝的机会。

短短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乔云,竟然如同一生一世那么长。

乔云瘦了,下巴尖了。

眼睛肿着,肯定是哭过。

头发似乎又长了一些,可显然没被养好,看上去光泽都黯淡了。他还记得要怎么伺候乔云的一头长发,提前浸泡闷煮好的药汤汁子,调配好了木槿叶、皂荚、香料,用檀木盆装好,捧到洗头专用的软榻边,将长发仔仔细细地打湿,清洗……

黑浓柔软的乌发丝绸般划过他的掌心,李不悔时常想握住不再松开。少爷的脸颊被熏得红红的,隔着蒸腾的水雾,总会叫他差点看分神。

洗完了,用巾子把水分挤压吸收,填充了安神香料得热药包隔着干爽的巾子垫在头发底下烘,而他就跪在床边沉默地、细细地给少爷擦干发尾。

少爷爱睡觉,这时候总是香甜地睡去了。李不悔格外珍惜这段时光,他的目光能肆无忌惮地停留在少爷身上,不必担心冒犯少爷,也不必担心会把人吓到。

他从这个角度看少爷闭起的双眼,浓黑的睫毛像某种鸟类的翅膀。而事实上,被困在院子里无法外出的少爷,只有在看向院外的天空时,他的翅膀才会和鸟儿一样灵巧地煽动。

忆起往昔,李不悔神情露出两分柔软,情难自禁地走上前去,身上像掬起一缕从乔云肩头滑落的发丝。

少爷害怕极了,好可怜,把自己抱着,指尖也是白的,长长的头发都要把他包裹起来了。

李不悔鼻尖嗅着乔云身上淡淡的温温的香气,直到对上乔云夹杂着疑惑恐惧不解的眼神,才猛然清醒,伸手检查脸上的面具,确认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后松了口气。

他希望能做少爷世界里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可他不想做杀人如麻的疯子。

等到时机合适,他会以李不悔的身份,和少爷相认。不过,少爷现在……大抵也还没有想起他是谁吧……

李不悔心里的难受只能独自消化,因为他的少爷什么也没做错,谁都没错,只是命运弄人。

“你又是谁?”乔云神情警惕,自从家里出事,他已经从太多人手中辗转。有时甚至都觉得可笑,他竟不知道自己足不出户,原来也有这样多的仇家等着要折腾他。

那这个人,又会是谁?又会怎样对待他?

他没有反抗的力量,是这样的孱弱。面对命运的考验与凌辱,即便不甘承受,可不甘也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了。

李不悔对上乔云故作坚强、努力摆出吓人气势表情的脸,心脏传来的疼痛竟比任何一次受伤都要剧烈。

他多想摘下面具,轻声哄着,告诉少爷他是不悔,是世上绝不会伤害他的人。好叫他的少爷不必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瑟瑟发抖,如此可怜。

可少爷自十二岁那年后便已忘了他,如果要让李不悔重新出现在少爷的生命中,那他希望这一次登场重逢,能够更加美好。而不是在一屋子的残肢如同屠宰场一般的场景下再相遇。

李不悔按捺下心中的剧烈的颤动,沉着声音,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少爷齐平,“我受故人所托,前来带你走。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伸出手来,乔云的目光落到他掌心,似乎隐隐约约瞧见他满是血污的手心,有一颗痣。

过往的回忆略过心头,乔云游移不定地看向他,虽带着面具看不清脸。可是却让他觉得……好像是李不悔回来了。

“别走!小云,求求你,别走……不要走!!!这来路不明的狗东西,不知要把你带到哪里去去磋磨!”叶贞的嘶吼声从外间传来,撕心裂肺,如若不是他被钉住在了墙上,爬也都爬过来了。

叶贞这些天一直在糊弄他,乔云何尝不明白叶贞兴许根本没有在帮他打听家人下落。又或者,其实叶贞根本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帮他,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哄骗他留下来罢了。

这段时间,难道叶贞给他的磋磨还不够多吗?

而且……现下也轮不到他不走。

难道他说不,这人就会同意让他留在天心药坛吗?

乔云已然明白自己的命运如今如同浮萍一般,任人摆布,就给他自己选择的余地少之又少。

李不悔掌心冒汗,观察着这卧房的布置,确实还算用心,比之少爷在乔家的住所,也不相上下。少爷……会不会不想跟他走?

想着这个可能性,李不悔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起来。

可怜少爷被折腾得性命垂危,即便少爷要留在这里,他也绝不同意……如果少爷实在喜爱叶贞,大不了届时他再将叶贞捉来就是了。

现下最重要的是得先将少爷的身体养好,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乔云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原本是要搭上去的。谁料眼前这人视死如归地一把用被褥裹住他,猛地抱起,“冒犯了,今日我必须得带你走。”

说罢抬手扶着乔云的小脸,轻轻用被子盖住,便抱着人离开了天心药坛。

叶贞的嘶吼声越来越远,慢慢消失。

乔家发生了什么,李不悔并不清楚。

乔云为什么会被单独留下,他更不知道。

也正因为如此,如今在李不悔眼里,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他不放心将少爷交给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包括少爷口中所说的外族亲眷。

乔云被他带到了一处清幽小院,不远处零零散散分布着几户农户。

这里很清净,夜深了,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不远处小溪流的潺潺流水声,偶尔伴着两声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