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叹道:“我说句真心话,妹妹莫恼。妹妹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只是你到底还在病中呢,年纪又小,正该将烦心事一并抛开,放开胸怀好生休养才是。整日这般竭尽思虑,处处小心,就是没病也要闹出病来。我知妹妹心中有许多不平,但这人世间,焉能事事如意?看开些,也是对自己好。”
表小姐似乎有些哽咽:“大表嫂这话说的是正理,我如何不知?只是……世态炎凉,人心难测,这是世上象大表哥大表嫂这样,不肯锦上添花,只愿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个?人人都是趋炎附势的,不知几时,便暗中算计你一把……”
“我正要劝你这一条。这世上,即便是骨肉至亲,也讲究个“礼”字,你敬人一尺,人家便敬你一丈,不管心里是什么念头,你都不能丢了这个“礼”字。妹妹样样都好,就是性子倔些,从进府那一日起,便象浑身长了刺似的,说话做事都不够和柔。在老太太和侯爷面前倒还罢了,待其他人,便显得有些过于傲气。我与妹妹相处久了,自然知道妹妹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别人与你相处得少,自然会有想法。”大少奶奶淡淡地笑道,“妹妹兴许会觉得我这话刺耳,只是我实在不想见到妹妹在这样孤僻下去。即便是守孝,也可以陪老太太多说说话,或与姐妹们一处学针线,太太那里,也可以时常去请安。想必姑太太在天之灵,也是希望妹妹能与我们全家上下相处融洽的,你说是不是?”
霍漪被她说得低头吃茶,玲珑有些急了,插嘴道:“大少奶奶,您有所不知……”大少奶奶瞥了她一眼:“我怎的不知?只是对待长辈,总不能忘了礼数,老太太疼妹妹,见妹妹知礼,自然添了怜惜。妹妹原是金山伯府的掌上明珠,想必是从未受过委屈的,我也是心疼妹妹,才逾礼说出这番话来,妹妹若听不进去,只当我胡说便是。”
霍漪含泪摇头道:“我知道大表嫂是好意,从前在家,有父母宠爱,没人会给我气受,如今我没了父母,再摆架子,便讨人厌了。”她伸手握住大少奶奶的手,“好嫂子,从来没人这样苦心劝我,多谢你提醒。往后我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教导。”
大少奶奶双眼也湿润了,双手反握住了霍漪的手,心中逐安定下来。
日子一天天流走,过了中秋,便是重阳,丫环们身上也添了夹衣,针线房也开始赶制冬天的棉袄了。
路家断断续续传了信进来,秋玉的婚事,已经跟木家达成了谅解,据说木管事夫妻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叹息自家儿子八字没生好,不能与秋玉这样的好姑娘相配,听得春瑛大汗。
不过木娘子也帮忙介绍了一户人家,姓陆,家住崇文门外的喜鹊胡同,有一座三进的小院子自住,另有两个大杂院是出租给人住的,在城外也有百多亩田地,算得上是殷实人家。上头没了父母,原是一根独苗,只是有一点,脚有些跛,不过长相还算端正,一心要取一房才貌双全又能管家的妻室,因为要求太高,今年都二十有五了还未娶成。
另外,那位侯府本家的启大奶奶赵氏也闻讯再度上门,她那兄弟原是村里的秀才,人才也过得去,据说先生很是看好他明年的秋围成绩。曾有许多户人家上门提亲,他家都没点头。启大奶奶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因为她认为,兄弟以后是要做官的,跟小门小户的女孩儿结亲,将来拿不出手,因此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只可惜她能耐有限,求不来琉璃翡翠这样的一等大丫头,秋玉在二等中也是顶尖的了,父亲又是位管事,她才诚心诚意地来求。
路有贵夫妻很是为难,这两户人家,各有各的好处。陆家家境殷实,可惜男方有些残疾,而赵家前程看好,却略嫌清贫了些,又是在城外,若不是有个秀才功名,路家万不会将女儿嫁到乡下地方。无奈之下,只得将情况写了简略,悄悄托人捎进府里,让女儿自行选择。
自打秋玉收到家里的信,便整日躲在房里不肯出来。春瑛知道实情,便偷偷取笑,笑得姐姐满面通红地打人,才正经起来帮她分析。与秋玉要好的珍珠、纹玉等人偶然听到风声,都来帮着出主意,臊得秋玉恨不得躲进被窝里。笑闹一番,连别的丫头也察觉到了,窃笑不已。早有人报到老太太面前,因那丫头说得俏皮,讨得老太太欢喜,她难得露了笑脸,道:“既如此,就让她好生挑去,等定了日子,我送她一付妆奁,叫她风风光光出阁!”这话一出,丫头们越发起哄了。
南棋倚着廊下的柱子淡淡地笑着,见春瑛从屋里挤出来,边看热闹边笑,便道:“你说哪一家好呢?”
春瑛一怔,回头笑道:“哪家都有好有坏,且看姐姐怎么选,不过最后还是要见过本人才能定。”
南棋有些意外,笑了:“你们姐妹倒有一对好父母。我实话与你说,若换了是我,便选那姓路的,别跟府里有瓜葛才好。”
春瑛回头看她,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了,春瑛皱眉,觉得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忙追过去,却有一个人影匆匆从院门外冲进来,一个眼错不见,便撞到春瑛身上,两人撞成一团,摔倒在地。
春瑛头昏眼花的,唉哟两声,睁开眼一看,那满身狼狈,头发散乱的丫环,不正是曼如吗?
只见曼如满面泪痕,眉间轻蹙,小脸脂粉未施,黄黄的,消消瘦瘦,倒让人生起几分怜意。
可惜春瑛心中一丝怜意也无,一见她便眉头大皱:“你走路不会看路吗?怎么胡乱撞人?!”
曼如眼中的泪意更盛了,彷佛承受了莫大的委屈,贝齿紧咬下唇,睫毛一颤,便要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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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春瑛一见曼如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就心生厌恶,不由得想起从前她刚扮完可怜转头就使坏的种种,冷笑道:“曼如姐姐要哭也该选好对象,对着我一个小丫头哭做什么?难不成我会因为你掉了几滴泪,就把银子掏出来任你使?!”说罢一撑地面跳起来,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居高临下地淡淡瞥了她一眼:“姐姐可看清楚了,三少爷不在这里!”
曼如咬着唇,眼泪便如珍珠一般掉落:“为什么……你们都容不下我……为什么要欺负我……我做错了什么…… ”
春瑛忍不住冷笑,想要刺她几句,南棋走过来轻轻扯了她一把:“别理她,这里不是我们的院子,且由得她去。”
春瑛一想也是,便与南棋一起转身走了,丢下曼如一个愣在原地,想要哭诉什么,也没有对象,其他丫环都是偷偷看她一眼,就各忙各的去了,她心中顿时郁闷不已,只觉得有一团棉花堵在心口,憋得难受。
春瑛远远看着,撇撇嘴,对南棋道:“这人在院子里也忒碍眼了,不如跟老太太身边的姐姐们说一声,请她们将她赶出去吧?这里可不是让她哭闹的地方。”
南棋抿嘴微微一笑:“怕什么?横竖不与咱们相干,她闹得不象了,自有人撵她,你何苦亲自出头?再说,你这些日子就没听说府里的传言?”
传言?春瑛眨眨眼,见她望向曼如,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她跟胭脂暗斗的传言吗?老实说,我没想到她们会撑这么久的,这都几个月了?三少爷怎么也不管管?他以前最不喜欢自己院里的人闹事。”
南棋只是轻笑,并不说话。春瑛却觉得有些不对,胭脂以前多低调呀?整天缩在房间里,连门都很少出,也不跟其他丫环来往,更别说吵架了,对三少爷更是避之唯恐不及,简直把个未发育完全的小正太当成了超级无敌大色狼!而现在,她居然会跟曼如闹得全府皆知,传闻中还是三少爷的心头肉?!
春瑛实在不相信,三少爷会任凭传言发展到这一步,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什么都不做。虽然曾听说他现在挺得侯爷看重,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但自己的院子总会有时间打理的,更别说还有露儿这个帮手在。
春瑛心中有些好奇,犹豫着是不是问问十儿,十儿常回浣花轩找夏荷玩,想必知道一点内情?
但她很快又想到,这些事根本与她无关,她好什么奇呀?于是便将这个疑问抛开,打算回房里做做针线,等过一会儿再去看秋玉那边如何了。
正要走人,便感觉到有人扯了她的袖子一把,春瑛抬头,却听到南棋略抬一抬下巴,示意院门的方向:“你瞧,有人来问了,瞧曼如那个模样,只怕早有准备呢,真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
春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纹玉站在曼如跟前,低头问了几句话,曼如便一边嘤嘤哭着一边说起自己见同院丫头胭脂勾引三少爷不务正业,好意劝了几句,却受到了对方的侮辱,对方不但怂恿三少爷对自己发火,还把东西砸到自己身上,听说太太在老太太这里,才赶了过来。
春瑛听得嘴角抽搐,原先聚在秋玉房里的丫头们被曼如的哭诉吸引,纷纷走了出来,听完后却只是互相对视一眼,便低头各自散去了。
纹玉进上房转了一圈,重新走回来,淡淡地道:“收拾一下,老太太和太太要见你。”曼如眼中露出一丝喜意,忙用手将散乱的头发梳了梳,胡乱扎好了,恭敬地跟在纹玉身后走向上房。
春瑛皱眉道:“她又要害人了吧?这回是胭脂?”南棋轻笑:“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当她每一回都能顺心如意?”春瑛扁扁嘴:“反正她以前一直挺顺心的,倒霉的都是别人,没办法,她会拍马屁,靠山又稳当得很。”照她看,太太居然会重用曼如当亲信,真是瞎了眼了!这叫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不想再看曼如蹦跶的戏码,春瑛索性转身回秋玉的房间,见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珍珠、琥珀和玛瑙三人围着秋玉看那封信,前者一字一句地读出上面的字眼,其余两人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两个人选的优缺点,秋玉板起脸盯向别的方向,完全不去看那信,颊上却绯红一片。
琥珀看到春瑛进门,便抬头笑问:“春儿,你说哪一个当你姐夫好?”秋玉啐了她一口,摔过一个枕头来:“没脸没皮的小蹄子,你既这样热心,不如自个儿去嫁好了!”琥珀嘻笑道:“哟,还没过门呢,倒先喝上醋了?”秋玉又羞又气,一把将她推下炕,自己爬到炕角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一枝细笔来画花样子。
琥珀犹在那里笑话,玛瑙见秋玉手都在发抖了,便推了她一把:“你明知她脸皮薄,还笑话她做什么?快帮着拿主意吧?”
琥珀扬扬眉:“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选赵家好,这个赵增秀才,既是个才子,前程无量,又是亲戚,将来秋玉要回府里请安,也是极方便的。何况启大奶奶每每来请安,都对我们毕恭毕敬的,有老太太撑腰,她娘家人一定不敢欺负秋玉。”
珍珠摇头道:“我倒不这么想,赵增固然好,但往后要是真当了官,哪里会看得起咱们做丫头的?万一将来他中了举后有什么相爷尚书来招他做女婿,叫秋玉怎么办?只怕到时候老太太都不好说什么。戏文里不是常有这样的故事么?”
琥珀有些迟疑:“可是……那个姓陆的是个白丁,又是瘸子……”
春瑛瞥了秋玉那边一眼,见她拿着笔望着白纸发呆,笔下那乱成一团的线条看不出来是什么,耳朵微微颤动,似乎在用心听这边的议论。春英暗暗抿了抿嘴,道:“姐姐们在这里想半日也是没用的,还是得打听清楚才好。”她接过珍珠手上的信,对秋玉道:“姐,咱们捎个信回家去吧?让爹托人去打听打听这两人的人品性情……还有他门两家人的脾性呀,住的房子环境呀,家里的日子过得如何呀……都打听清楚再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咱现在又没见过人,光看媒人捎来的几句话有什么用呀?!”
秋玉有些惊慌地放下笔,接过信,便捻着纸边发呆,春瑛索性抽过一张纸,拿过描花样的笔就写起来。珍珠凑近了看她写完,笑道:“到底是跟着表小姐的人,这手字可比我强多了,听说锦绣玲珑她们几个还会做诗呢。”
春瑛拿起纸吹了吹,笑着说:“我倒没看过她们做诗,只是曾见她们打算盘对帐。霍家凡是近前侍候的丫头仆役,听说全都是识字的,家人生了孩子,长到一定岁数就要开蒙,青姨娘说过,那是霍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珍珠惊叹不已,玛瑙有些羡慕地道:“真了不得,像珍珠姐姐这样会读会写,就已经很难得了,他家居然还让每个丫头小子都认字!”
春瑛笑笑,把信里的话读一遍给秋玉听,又问:“还有什么要写上?”秋玉垂首摇头,春瑛便将信叠好,打算找机会托人捎回家,琥珀一把抢过信:“交给我吧,我娘在二门上当差呢!正好是今儿当班!”她转身就往外跑,却刚到廊下就停了脚步,回身对屋里招了招手,珍珠和玛瑙走了出去,春瑛也好奇地跟上。
琥珀指了指院内,春瑛放眼望去,便看到曼如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脸上泪痕早已不见,低眉顺眼地躬身站着,不一会儿,上房的帘子掀起,太太安氏板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到她身前,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你胆子不小,仗着我疼你,居然敢来惊扰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