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1)

钟应忱恍若未闻,他从池小秋手里接过那一叠碗盆,问道:“只用过水?”

池小秋还有些懵懵的, 手里的东西便让他夺了去。

葡萄藤下还点着金光,叶子已经肥厚阔大到难以漏下大块的光斑, 知了的聒噪似乎与狱中没什么两样,池小秋被这熟悉的场景, 蓦然间勾起了些惶惑,可一转头,便见钟应忱蹲在田圃旁,仔细刷着碗。

钟应忱少下厨房,连洗碗筷都同洗衣服一般,要先冲一遍水,泡上加碱的淘米水,晒干的丝瓜瓤使劲搓上一遍,冲水后再搓一遍,认真地近乎有些笨拙。

她忽然间觉得心中安定下来。

刷碗洗锅,除尘擦灶,池小秋前后忙活,整条石台上擦得锃亮发光,蔫了的菜叶都丢了出去,等着碾碎往地里撒肥,木架的筐上重又放进水灵灵嫩生生的新鲜蔬果,满满当当一片,生机盎然,填满了池小秋时不时便涌起慌乱的心。

钟应忱在窗前台下摆了一个土定瓶,石榴花连枝带叶,火辣辣的红如同一团明艳火焰在枝头团团烧着,蜀葵红的要更柔润一些,半张开时似宣纸剪作,笔点了胭脂深一层浅一层在之上润开。蒲草细长,蓬草狂乱,前一从后一枝地插在朱红花间,绿得潦草而又张狂。

池小秋有些意外看他一眼,这还是钟应忱第一次买花草玩意这样的小东西。

钟应忱将两枝花调换了一下位置,拢拢蒲草过于弯折的细叶,果然要比之前好看许多,在这明光淡彩前,连他的声音也平添了许多温润。

“榴葵蒲蓬,庆故人归。”

一直到此刻,外面的世界才终于有了真实感,那种欣欣向荣,蓬勃向上的生命力才终于慢慢地苏醒,劫后余生的幸福一点点充盈,池小秋有了想做些什么的冲动。

她不自觉往前一步,钟应忱恰好转身,眉眼方抬,四目正对。

他不说话,可静静看过来时,瞳仁黑亮,里头只站着一个她。

时间是静的,把这一瞬间拉长到极限,长如星光,如天河,如辰光尽头。

心头一点陌生的温热,渐渐明显,在它还未蔓延开时,池小秋及时阻住了突如其来的怔忪,她不知晓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莫名其妙,为什么脸上发热,心里发慌。

门前翠蓝的纱网隔成一个个细密网格,一只蚂蚱刚在上面趴着歇息上一会,就让慌忙撤出身来的池小秋惊得一跳,吧嗒吧嗒没入了草丛。

池小秋遥遥道:“我先去蒸点粽子!”

糯米下了水,分作四五份,有的泡在酱油中,有的撒入细盐,耐心搅拌,有的加入碱水,浸上些许时候,有的只用生水仔细淘洗。

池小秋有些任性心思,黄历上的端午是过了,可她还没过,粽子是一定要蒸的。

粽子有许多种口味,甜的能做猪油豆沙,蜜枣赤豆,还有枣泥山药,咸的能做蛋黄猪肉,虾肉鱼绒,腊肉火腿。但池小秋最喜欢的还是白水粽子。

白水粽什么也不必加,趁热吃也香甜,冷着吃也香甜,直接切着片,蘸着椒麻是椒麻味道,蘸着玫瑰酱是玫瑰香味,又省事滋味又足。

等用箬叶包作三角,上锅蒸熟了,一个个都用五彩丝线穿起来,一串上有九个,甜咸都有,池小秋足足蒸了几个笼屉。

她捡出来十个九子粽,装在一个食盒里,问钟应忱:“我能不能去秦司事家里给他送些东西?”

钟应忱点头。

池小秋下狱时,秦司事帮她暗暗打听消息,三两天也不曾歇好,她理应上门拜谢。

两人敲了秦府后门,这才知道,秦司事已经病了两日了,不能起身见人,只得将食盒留给门房,托小厮送进门去。

街上仍旧十分繁华,有人卖挂在墙上的钟馗图,有人卖插在头上的健人,用金银铁丝编绕成形,多是一个人骑在老虎背上,有的做成个铃铛样式,有的编了络子,蜿蜒垂下来。

池小秋停下脚步来,刚想问价,后面便有人追了出来。

“池姑娘!钟小官人!”

原来是方才递进食盒的秦家小厮,手里还拎着池小秋送来的食盒。

他喘吁吁停了脚步,恭声道:“我家老爷说了,粽子他很是喜欢,多劳两位挂念。”

钟应忱刚接过那个食盒,只觉手上一坠,沉得几乎要拎不动。

池小秋看他吃力,忙接过来,揭开一看原来秦司事把上面一层食盒里的东西收了,另外一层却原样递还给她。

钟应忱一看才知道,这第二层,池小秋还放了一包银子,大约二百多两,算是她全部家当。

池小秋忙要把食盒塞回去:“哪有收东西只收一半的!”

小厮忙往后退,十分为难:“老爷说四月里头柳安叶案,多亏池姑娘替叶行跑了一趟柳湾,这一回他这个长辈出些力气,原是应该。”

他又转身向钟应忱道:“还有小官人送的那几封银子,老爷都让人尽数送回去了!且让小的另带句话给二位。”

街上人来人往,他压低了声音:“柳安镇上行行做到高处,都有难与外人道者,日后还望池姑娘多加小心!”

两人皆是一凛!

他接着道:“这世上德艺双馨者甚少,姑娘想要拜师学艺,还需多多留心,好好寻上一寻。”

直到小厮走了,两人都仍在沉默,钟应忱当机令断,决定先往关了秀娘和另外一人的牢中去问问讯息。

关于为何要与池小秋过不去,本来都以为是已经知道了因由。

只因池小秋把生意迁往云桥,自家越来越火热,周边却多有摊铺受了影响。行内竞争,自然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碰瓷找茬也是常用的手段,收买秀娘的那个人,自家也做着吃食生意,就在云桥附近。

钟应忱未有多想,是因为用来掉包的点心太过粗糙,一看便是不常做吃食的人所制。

他们俩扑了个空,到了狱门前时,他们才刚说了个开头,狱卒便不在乎道:“那两个,让打了三十棍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弱成那个样子,才收了棍就咽气了!早让抬回家了!”

死了?

狱卒看着池小秋的惊讶,还有些奇怪:“这三十棍子不多不少,能打死人的时候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你不是因着他们才进的牢里?这会死了,倒还能出一口气!”

池小秋想起范大郎家那两个孩子,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一路上都木木跟在钟应忱后头,问他:“可是有人故意…”

“过了堂便开始打,还没进牢中,便做手脚也难。”

但还有一种可能他还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