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钟应忱又躺了一会,慢慢坐起来,脑中不断浮现出白天时候拿到手里的一本书。

刚抄书时,他本以为会拿到些经义注疏之类,却不想是一本《洛阳女儿传》,正是新出的,不过是英雄建功,佳人谈情的戏码,每隔些页子上面还有些画,线条粗糙,笔触简单,其中一个仕女图本想描出云鬟,也不知是怎么运笔,一歪之下倒像是添了一抹胡子。

只一笔,“佳人”生生变成了“吓人”。

发书的师傅看后还笑:“ 这年头,便宜的字竟比画好找。”

若李先生知道连那三脚猫的画说不定也能赚钱,怕是早就不愿做这磨人的蒙学先生,直接出门左拐去做画师了。

池小秋一夜好眠,待醒来时,天已大亮,钟应忱掀了草帘进来时,正撞见池小秋揉眼睛。

钟应忱把衣服叠好,将昨日合在一处的钱重又分开,递与池小秋:“路上分带着,这里不安全。”

池小秋捧着钱有些犹豫:“若是全买了鱼,万一卖不得……”

那边连本钱也回不来了。

钟应忱叠着油纸包的手顿了顿,重又将钱拿出,一并放到池小秋处。

“若是多买,便是多赚。”他轻描淡写:“毕竟是你池家的招牌。”

“对!”池小秋两手一合,将满捧的钱尽入囊中:“池家的招牌,从没输过!”

四羲书院环山抱水,山脚下这一条街尽是卖书之地,钟应忱一家家看去,有专卖程文墨稿的,有专卖经书墨义的,还有些市井小说,各地风志的杂书,钟应忱专往这样的地方去。

毕竟,也没人听说公羊传,春秋谷梁传还要张张配个图才能读的。

“你要做画师?”门口的伙计揉了揉了眼睛,见他瘦弱身形,比他还要低上一头。

“你多大?”

“十四。”

“会…画画?”伙计三个字拖了老长,每个转弯里都是不信。

“自幼便学。”虽说不过是茶余饭后早晚课间隙处,跟着李先生画上几笔,也算是学了许多年了。钟应忱这般想着,毫不心虚。

伙计刚要摇头说不收小孩,便见钟应忱悄塞与他几个铜钱,道:“若有纸笔,钟某现时便能画。”

“罢了,我便带你进去。”无端多了些好处,伙计高兴不少,便是被骂上几句,也不干自己的事。

“你会画画?” 前后不过几步,钟应忱便迎来了另一波嘲讽,书坊师傅的神情与方才伙计一模一样,转身斥道:“你怎么将个打秋风的小孩带进来了?”

钟应忱才要开口,忽然听柜前有人道: “你不是昨天去街南头抄书的那个小子吗?”

钟应忱一看,冤家路窄,可不就是昨日他得罪的那个。

“你认得他?”

“那可不是,昨儿可见他抄了一天书呢!你老快别信他,他可连颜色都不知怎么调。”

都在一条街上,两家书坊常有往来,倒是师傅熟惯了的,自然要信他,抬手便让伙计带了钟应忱走。

谁知钟应忱上前一步道:“会与不会,不如给钟某纸笔一试。”

师傅没奈何,只得问道:“花鸟,人物,山水,屋宇,你擅哪样?设色,青绿,工笔,写意,哪一项最佳?”

钟应忱想想,拿墨笔简单勾勒,大约只有一样:“最擅白描。”

也只会白描。

“谁还不会描几笔?”

刚才碎嘴的长脸师傅脸上却不过,只是冷笑,他昨日本答应了人,让他远房亲戚进到书坊抄书,若能出头,还能签个契,拿纸笔回家去写,谁承想最后一个缺让突然冒出来的钟应忱顶了去,赔了好大脸。

“那书上的版画凡套色的才能卖出好价钱,你涂上几笔有什么用!”

十三四岁的毛小子,又会写又能画-怎么不说自己是大老爷家的公子呢!

钟应忱懒得看他,只抱拳为礼,诚诚恳恳道:“若不信时,贵店不若请问大师傅出来,以版画设题,钟某只要一柱香时间,届时用与不用,便请大师傅自行定夺。”

这家书坊师傅本就不太情愿,听了这话,只道:“今日坊里有考校,大师傅却出不来,你改日再来吧。”

今日出去下次哪还有再进门的道理?

“不需额外设题,便用考校的题也好。”

他们在此争论了半日,早有还在坊内看书的围了来,都道:“不若给他个机会,画上几笔看看。”

那长脸师傅冷笑道:“他若会画时,我情愿赔上五百钱!”

柳安镇富甲甚多,博戏关扑之风盛行,听他这么一说,便有好事者道:“这可记着了,要是他会画,便赔出五百钱!”

长脸师傅眼一瞪:“若他不会画时,谁又与我钱!”

“我给你!”

赌约便算是立了,长脸师傅嗤笑道:“也得大师傅愿意出来看他。”

不过几刻钟时间,原本是要找个普通活计,此刻却成了一场游戏,外面闹嚷嚷说话时,早就惊动了里面的大师傅。

“怎么了?”他缓缓巡视一遍,伙计一路小跑,与他说了原委。

“闹事的便是你?”大师傅看向钟应忱。

“非是闹事,只求一试。”钟应忱迎着他的目光,半点不惧。

大师傅脸色更沉了些,阴阴看了他片刻,道:“既说是一柱香,便给你这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