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去年卖藕的那家子今年回了乡下,池小秋便多了时间,自己掂了筐子,往曲湖边上去逛菜市,看能不能再寻着一家靠谱的。
挑藕自有讲究,先看颜色,皮微微泛黄,若是太黑或是太白都不能要,中孔大,形状饱满,若是每节再长些,便更好了。
池小秋正蹲在一整街上的莲藕堆里慢慢挑,便听着有人争执起来。
“小哥,你给的这价也太低了!”隔了两个摊,那摊主人被个人揪着,挣又挣脱不开,十分生气,便现拿了这藕点给他看:“你看我这藕,不是镇上的,需得走了老远从安湖边上收来的,你这出的价,别说挖藕的钱,就是将藕现从湖边捡了运过来,也裹不住!”
“你这藕我东家能全收,便是五十个钱一斤少些,好歹你也不用愁这藕卖不出去,怎么你这老儿就这么死心眼儿?”
安湖边上的藕?
池小秋来了兴致,安湖藕同别地不同,又粗又壮,又大又甜,便是生吃味道也好,若拿来磨出藕粉,更是好看。
她便径直过去,那两人吵得正厉害,竟无人注意她。
池小秋只需一看,便知晓这卖藕的摊主人是个讲究的,这藕一节一节比别处挖来的更长,且周身没有半点伤痕,孔洞虽小却干干净净,洗得不见一点淤泥。
她不舍得拿这整只的藕来试,正想问这摊主人可有散碎的藕节,就见那两人争执来去,一人要拿了藕去,摊主人却不愿意撒手,两边都一同使劲,那老长的藕发出一声清脆的“咔擦”,便现断作两截。
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半截藕,呆了一瞬才道:“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出了钱不卖!”
这一下,池小秋正好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不就是前几天往她食铺问来问去的小哥么!
这回却轮到那摊主人扯着他不撒手,气道:“这藕是我一家子在水里头泡了老长时间才挖上来的!就为了不挖断,得顺着根在冷水里头摸上半天,却让你给折了!你要是不赔我三钱银子,便不能走!”
那小哥一见惹了祸,忙挣开摊主人的手去:“原是你拿在手里,折了来赖我 ,哪个有钱来赔你!”说罢便仗着腿脚快,力气大,一溜烟走了。
摊主人年纪本已大了,那人动作伶俐,等旁人都看过来,早走得没影了,竟没能拦住。又不能为了这一截藕扔了整个摊子,只能跺着脚连声叹晦气!
池小秋正瞅着他手里那截藕:“阿爷,可能让我掐上一点?”
摊主人瞥她一眼,将手中的藕撂给她,池小秋将碎藕在指尖一捻,见那藕肉白中微微泛着红,便笑道:“你老这藕什么价钱,有多少斤?”
买藕的见她这动作,知晓是个懂行的,便打量她道:“看你是个小囡囡,我也不说虚话,这藕一年只出两茬,我手头也只有三百斤,若是你散买了,就论百钱一斤,若是你包了百斤以上,我便算你九十个钱一斤,还能再送上十斤。若是少了这个价,你自往别家去,咱们这不用做这生意。”
“好!你老有的我全要了!”
摊主人未料她年纪小小,却如此爽快,便上下打量她两眼道:“你家用的了这许多?”
“我要用这藕做些藕粉出来,正好要这许多,你老家里若是秋冬时候还有,便往云桥边上池家食店来找我,我还能买得。”
白花花的钱往这摊主人面前一放,由不得他不软下来,也客气笑道:“看不出姑娘这花枝般年纪,倒做上东家了。”
池小秋也笑:“方才我见那小哥与你老争了大半日,竟没买上一些?”
摊主人气道:“快休提这猢狲,若嫌贵时便莫要来买,只说他东家给的钱少,就要来强买我的藕,是什么道理!”
第94章 藕粉藕夹
夏日炎炎, 宜磨藕粉。
池小秋虽力气大,可这捣弄藕粉是个费力活,捣得久了也是胳膊肩膀哪里都酸疼, 这会再抬头看看, 搬回来的藕占满了一整个院子, 池小秋只觉嘎吱一声,另一只胳膊也一齐疼起来。
“终于长进了些, 这回挑的藕成色还看得过去。”
对于薛一舌来说,这话算是夸得顶破天了, 可惜池小秋埋头于莲藕之中, 无暇消受。
上好的藕洗干净之后,能当鲜果能做食材,便是直接咬上一口, 也是脆嫩多汁, 若是磨出粉来,生津润肺, 简单拿热白水冲开, 从不会走的小儿到年近七十的老妪都吃得。
薛师傅大约是让好食材洗了眼睛,难得起了谈兴:“过了江, 安湖莲藕在这南边也是大有名声,曾有官老儿想往中官处报,将此地的藕列作贡品,结果惊动了当地各家大户, 一齐往府衙上书,这才免了。”
贡给圣上的自然都是各地最好的东西, 举国之力才能维持皇家奢侈之习,若真列作了贡品, 皇上吃得中意时,那便成了年年岁岁要交出的税,虽说能盘剥一些,若是遇上灾年收不齐,吃瓜落的还是官老儿。
池小秋停下手里的石臼,看着优哉游哉的薛一舌,有些哀怨:“师傅,你老在这葡萄藤下坐了好半天,该说得累了?不如来这里松松骨头?”
薛一舌立刻收了闲散神色,坐正了身子,变得严肃起来:“这藕粉最讲究力道,你还需好好练练。”
果然,最不该对这虚幻的师徒之情抱有希望。
薛师傅却在心中轻哼,这片地儿正对着房里对穿两扇大槅窗,池小秋都忙了这么大会,钟小子若还是瞧不着,这门亲事也就不用再说了。
正如他所料,没过一会儿,门便让人推开了。
如同久旱逢甘露,忙得昏头昏脑的池小秋早就忘了最近两人之间的古怪,见着钟应忱迎面而来,忙问:“你来得正好!我磨了的藕浆都在这袋子里头,你帮我端着,我好拿水来冲!”
钟应忱捋起袖子来:“你来端着,我冲就好。”
“我力气大…”池小秋没来得及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就让钟应忱占了地方。他人虽瘦弱,几桶水倒还能拎得起来。
下面放上干净木盆,冲出来的藕浆水就直接落到盆里,也不知提到了第几桶水,池小秋见这时候滤出来的水已经是清凌凌的,忙道:“好了!”
这样的藕浆要等上一两天,直到来回滤干净里头的细碎藕渣同泥沙,才能沥干捏出藕粉团子。
薛师傅旁边看着,却知道钟应忱差不多用尽了力气,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怕池小秋看出来抢了位子,才硬撑着没显出来。
忙活了整整一天,终于将大半的藕唤作了满院的藕浆,池小秋心情大好,早不记得前两日的不自在,手熟门熟路就往他肩上一拍:“好兄弟!多亏有你!”
头一次,薛师傅心里头的天平略略往钟应忱处略倾了倾。
遇上自家徒儿这么个傻孩子,也算是命中注定一劫,情路多舛。
钟应忱不动声色,将手慢慢收在身后,也点头笑道:“能帮得上忙便好。”
这会没了藕,池小秋也不是多么粗心的人,眼往他身上一顺,立刻知晓有异,一想便知,忙问:“刚才累着了?”
“无事。”钟应忱轻描淡写,却挡不住池小秋抢上前拉了他的胳膊过来,见他手止不住微微发抖,便知道是用力太过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