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神色不定,他无人可用,有个林荣家的自然是好事,但这由头,虽则有理,但他实不能信:自家煊煊赫赫,但凡沾上一点,就够一辈子吃用了。现有人说想要脱籍出去……

到了最后,他还是按捺住了,点头道:“好。我要知道,钱槐那事究竟怎么样!”

“哥儿不必急切。”林贵儿笑容可掬,悄声道:

“不消去打听,现成的一条儿。他那事的确成了,只是咱们府里何等煊赫,早就打点妥当了。哥儿原也经历过的,哪个衙役细细翻查过的?再说,二爷也没经过那腌臜气,究竟没碰一点吃食。一准儿带回来,后头把那馒头扳碎了喂鸟,这才漏了出来。”

贾环脸色阴沉。

林贵儿垂头,也不看他,只依旧慢慢着道:

“后头的事,哥儿自然能猜着。那袭人一准回了老太太、太太,现那里正查证呢。自然少不得要撵走几个人,打板子、革银米之类的更是少不得来一场。

依我说来,哥儿竟歇了这心才是。休说经过这一回,两下里警戒更重。就是事成了,难道老爷竟就信哥儿一个人的话?旁的不提,单单那字条用的什么纸,什么墨,又是什么字迹,这么几件事,哥儿可做齐全了?”

这一句一句的诘问,令贾环也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道:“果然是有见识的。那依你说,我该怎么做?”

这时,林贵儿才抬起头来,与贾环对视半晌,终于收起了笑容,因道:“哥儿可能读书举业?”

贾环冷笑一声,道:“我倒读书,只是死读书,什么时文诗词,一概都不教的,如何举业?就是他们几个,你道他们竟能成?真能成,我倒真要服了!”

林贵儿嘴角一抽:

“既如此,若是三姑娘过来,哥儿也与她提两句举业的事。说着要学一学时文什么的。可与不可尚在其次,总有个名儿透出去,又能在老爷面前挂个名儿。

旁的算计一类,竟先消停消停。若有时机,出个头露个脸,好生磨两年光景,待得老爷回来,总从这个牢笼里出来了,再论其他也不迟。”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

贾环犹豫半日,想到先前种种磋磨,现今自己全无臂膀,终究咬了咬牙,恨声道:“好!”

林贵儿大为满意,又说了半日效忠的话,这才离去。

独留贾环在屋中静坐了半日,一双眼睛盯着窗外,寒风阵阵,老死了的枯木,一点新芽也无,只抖抖索索,颤颤巍巍。

贾母也正坐在上首,面脸怒色,一双老眼寒光凛凛:“可查出来了?”

“回老太太,他们只还不认。”下头的管事娘子束手而立,低眉垂首:“现已打了三十板子,跪在瓷瓦片上候在那里。”

贾母虽是个慈爱老妇,但被触了逆鳞,也拿出了年轻时的杀伐果决,冷冷道:“将他们分开来,一个一个的问,那馒头是谁个做的?可看见谁接近了?后头收拢了聚到一处,又有哪个没见着人?”

“是。”那管事娘子忙要退下办事,就被贾母叫住:“着人去查查他们各人的亲戚,或是走得近的。列个单子过来。”

这管事娘子唯唯诺诺,垂着头从里头退出来,就快步赶到后面院子里。

那里早已是哀声一片,身子歪斜的,呜呜咽咽的,拱手哀求的,不一而足。她瞧着这光景,忙跟守着的婆子道:“老太太吩咐了,不许她们说话,将人一个个带过来,我来拷问。”

说着,她又叫来另一个:“你去打听打听,这些都有哪些亲戚人家,请二奶奶屋子里的彩明过来,写明白了好回老太太。”

众人皆知老太太、太太大怒,已是不顾素日的体面,必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的。这会儿自然无有不应的,哄然散了,紧着将事办妥了,只恐自己且要受牵累。

贾母要查的事项,不出半个时辰俱都明白了。

那管事娘子领着彩明过去回话,将里面种种说尽。贾母坐在上首,王夫人坐在下首,两人神色肃然,静静听完后,竟都沉默不语。

她们如此,旁人更不敢作色,只恨脖子太短,竟不能将头埋到土里去,又咬牙暗恨那一起子娼妇养的贱种,生生闹出这种事来。

“依着你看,究竟是哪个?”贾母忽得问了一句。

管事娘子忙回道:“老太太、太太自然看得明白,小人哪里知道这些?更不敢说。”

“不妨事。”贾母道:“你原是与他们脸对脸,一一说过的,自然能察觉些。一应的事又是你的首尾,这大面上也好,细微处也罢,竟能领略些。”

王夫人也道:“你只管说,老太太与我,本也不会只听你一个,就认准了人。纵然说错了,也没什么妨碍。”

管事娘子只得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凑出一个人来:

“若依着小人看,倒是那孙兴家的,最是可疑。她是钱槐的姨妈,素来与钱家相厚,走动得极近,连着赵姨娘处,旧年也常有过去的。”

贾母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那管事娘子越发声音低下去,紧着将后头的话说尽了:“后头查了小厨房的人,他原常有不在的,偏那日过去了。事儿做定,他们将东西收拾了,预备一道吃饭的时候,又没见着她。”

王夫人神色森冷,且看贾母:“老太太……”

“想来她必是不认的。”贾母目光冰冷,因道:“咱们家从来宽和怜下的,且又有宝玉在里头,不能伤了他的阴德。去,再给她打三十板子,连着钱家,一家子都撵出去,给些外头浆洗一类的粗活,不许进内宅来!”

这一番处置,仿佛十分宽纵,却叫知情的都心下一凛,忙答应着下去了。

王夫人原是管家的,也大略知道事情,可想着贾环这一根眼中钉肉中刺,不能现料理了,着实恨得咬牙:“老太太,环哥儿那里又该如何?”

“你点十来个人,分作两班。每日里守住了,这进出动静都报过来。”贾母冷冷道:“去一封书信,告诉老爷。”

两人勉强料理了这事,心里都十分着恼,连着下头的人,两日里也不敢做声。

谁知这日清晨,就有喜信报了来:贾宝玉中了县试十二,瑞哥中了五十六,只贾兰并贾环两人未中。

第111章 小贺

这喜讯一报,阖家欢喜。

贾母一扫沉郁之气,连着说了几个好字,竟不由洒了两滴老泪,喜得与左右笑道:“只说我疼宝玉,如今怎么着?”

众人自然只有欢喜的。

倒是探春细密,瞧着贾母并王夫人都极欢喜,想了想,笑着道:“外头报信的可赏了什么?既有这样的喜事,可得重重给个喜封儿才是。”

“很是。”贾母并王夫人点头称是,忙着人赏了那报信的上等封儿,回头又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