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紧走几步,笑着道:“婶子如何出来了,这会儿还冷着呢。这过堂风最是磨人,仔细吹着了。我原也走熟了,哪里还能迷路不成?”

白老媳妇儿一把拉住她,笑着往里头去,一面又絮絮问好。

里头早已一片暖融融的,又有金钏儿俏生生立在那边,粉面如春,眉眼里一片欢喜:“可算来了。”

紫鹃快走两步,笑着拉住她的手,因笑道:“要知道姑奶奶你站在这里,我怕不是要飞过来!快,快坐下。”

“你怎么倒跟我妈她们似的。我好着呢。”金钏儿拉着她往里头去,一面扭过头与白老媳妇儿道:“妈,你可放心去叔叔家了罢。”

白老媳妇儿满脸笑,因道:“越大越糊涂了,茶也没,点心也没,也没个招待的模样儿。”说着,巴巴送了茶并点心果子等物,招呼着紫鹃用一些,又陪着说笑几句,这才过去那边支应。

金钏儿则与紫鹃笑着说起近况来。

起头儿自然是金钏儿的身孕。她与旁的孕妇不同,非但没有恶心呕吐,反是胃口大开,喜得夫家更觉她有福,又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婿,什么都紧着她。

因而,她更添了三分丰润,又过得好,面庞莹润仿佛能放出光来,浑身都透着畅快两字。

紫鹃细细问了她几句,见样样都妥当,也是代她欢喜,只也少不得嘱咐几句:“我虽没个经历,却也听过,有了身子的人,吃得补得太过,后头生的时候可要辛苦。”

“我知道。”金钏儿笑道:“你忘了,你姐夫原在药行里的,就是没见过,也听过许多故事。一应的要紧关节,都记住呢。你只管放心就是。”

有了这一句,紫鹃也放下心来,又与她说了些近来的事体,不外乎大观园里的种种。

金钏儿听一回,或是赞,或是叹,也有想的,也有说的,半日听尽了,她才道:“三姑娘倒真真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说话做事儿没个不妥当的,偏有那么个亲娘,那么个亲弟,生生带累了。”

“你倒可惜她来。”紫鹃笑了笑,也道:“她嘴里心里都来得,一时恼了,谁个不让三分?就是有个赵姨娘,环哥儿,又有什么要紧,她自家立得住呢。”

“这也是。”金钏儿点一点头,不再感慨。因紫鹃询问,自家也说了些经历听说的事体。

里头自然少不得关外满族等处的消息,又与紫鹃添了些资料。旁的街头巷尾市井里头的大小事体,也是别出生面,自然有一番热闹。

紫鹃如同听说书,听一段,又议论一回。在八卦的快感下,她浑身都渐渐松快下来。

就在这时候,金钏儿忽而道:

“说来又有一件奇事。你知道,这一阵儿叔叔家的兄弟娶亲,我妈常过去帮衬的。昨儿往各处街坊等处散了喜饼红鸡蛋,她与张成家的素来说得来,被拉着坐了一阵,出来走到门边儿,忽得听到隔壁有说话声。你猜,说话的是谁?”

紫鹃轻轻推她一下,嗔道:“你难道不知道,我虽也是家生子,却打小在里头的,哪里记得这左邻右舍各处的街坊?”

“我竟忘了这个。”金钏儿记起这一件,心知这话造次了些,忙接着道:“不提这个,要紧的是那里。那张成家的隔壁,原是林荣家。这说话也是小事,偏我妈出去一看,鬼影子也没一个。这不唬住了,忙跑回去说了。”

听到林荣家的这四个字,紫鹃目光一闪,忙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第104章 春日

她这样儿,金钏儿反倒怔了半晌,问道:“难道这林荣家的竟与你有些什么事不成?”

紫鹃目光闪了闪,将先前有人暗中传信的事说了,又道:“环三爷的事,你是尽知的。忽有个人说这话,我自然有些心惊,也记住这名儿。”

想了想,她又添了两句林荣家的在赵家的事。

这一通话下来,金钏儿也就明白了:“怪道你记挂这个人,原是与环哥儿相干。”说着,她故意挤了挤眼睛,有些促狭的轻轻吐出林姑娘三个字。

紫鹃伸手轻轻拍了她一下,啐道:“又浑说,这与我们姑娘什么干系?从本心说,真遇到这个事,难道你能瞒下不提?”

“这倒也是。”金钏儿原与她一道经历过贾环推蜡烛那件事的,后头赵姨娘又闹出魇魔法那等事,想起来往日种种,也自有些心惊的:“哪怕过了这许久,想起那日环哥儿的模样儿,我也心跳得很。”

说到这里,她叹一口气,也失了先前那点促狭的念头:

“罢了,说这些也无趣,倒忘了正经事。

那日我妈唬得不轻,忙要跑回屋里去,就听到上头一阵悉嗦,竟有个人从树上跳下,一溜烟没踪迹了。这树原是林家院里的,却极浓密,他家墙又矮,趴着一个人竟也不觉。

只这人一走,那林荣家也再没声儿,怕是也听出不对了。”

紫鹃原知道凤姐也将林荣家的列为盯梢人之一,现听说这话,心里更是活动开了,口里道:“这鬼鬼祟祟的,必是有鬼,不然正大光明走动起来,又有什么要紧,倒要这么着。不知婶子可听到了什么?”

金钏儿道:“好似说的是宝玉,说得几句话都有他,又是他屋子里的事。”

却是旧日宝玉与丫鬟做胭脂的小事。

这虽不是要紧事,却透着奇怪。

紫鹃道:“这样的小事,不过几句闲话,何必这么鬼鬼祟祟。”

两人心里猜疑一回,终究琢磨不出什么,只得将这事放下,重说了些闲话,这才散了。

一等回去,紫鹃先告诉了平儿。

她也有些惊着了,皱眉道:“我们虽打发了人盯着,但那些小子有了,多是闲磕牙的,不过街坊邻居常有走动的,必有瞧见,自然有话说。却没想着,他们自家做贼心虚,倒闹出事来。”

紫鹃道:“可惜他们千日做贼,我们却防不得千日的。我私心想着,虽说的是宝二爷,未必没有你们奶奶的事,她现今身子有笨重,竟格外留心些才好。所以我才赶着告诉你一声,未必要告诉二奶奶。”

这般说罢了,她才回去,就瞧见藕官正在翻那三字经。

她悄悄走近了,笑道:“怎么瞧这个?”

藕官猛回过神来,见是紫鹃,忙将三字经合拢,小心搁在案上,才站起身来笑道:“姐姐回来了,我给你倒茶。”

紫鹃笑着应了:“姑娘去哪儿了?”

“方才宝姑娘来寻姑娘,一道儿去瞧三姑娘了。”藕官道:“说是有些咳嗽,竟要去瞧瞧。”藕官一面说,一面倒了一盏温温的新茶,双手递了过来,转身又要拿点心。

紫鹃一手接了茶,一面笑道:“现下闲着呢,咱们一道说说话。”

藕官答应了。

紫鹃一面吃茶,一面打量她神色形容,口里也不停:“你也认得字?怎么瞧三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