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低声应了,又再四劝慰,才慢慢地出去了。

谁知白老儿媳妇早听出一些声气,见她出去,就嘱咐白老儿两句,紧着拉住紫鹃,低声道:“好姑娘,这、金钏儿她,究竟怎么了?什么糊涂命?这、这究竟是……”

紫鹃本就有心再做个保险,自然不肯隐瞒,便将金钏儿有轻生的念头说了,又低声道:“她性子烈,婶子是知道的。如今我虽劝得她,可这外头风言风语的歹话也多,等着她念头消了,倒还是送到哪一处安静的去处养一养才是。”

这两句话说得白老儿媳妇眼前一阵眩晕,身体摇了摇,才拽着紫鹃的手又站稳了,口里却说不得旁话,只一行哭,一行喘:“好、好,我、我马上送她去……”说得两句,又涕泪交加,满口谢紫鹃。

紫鹃再三相劝,又嘱咐好些话,瞧着白老儿媳妇精神稳定下来了,才一路回去,到了潇湘馆中。那里黛玉已是回来,正在吩咐丫鬟们收拾书册,见她回来,便点一点头,唤她到里头说话:“究竟怎么样?”

“亏着过去一趟,那糊涂东西,果真动了念头。”紫鹃低叹一声,将这一趟的见闻粗略说了,又道:“她娘也说了,过几日她好些儿了,就送到姑妈家里住一阵。等过了这风头,想来也就好了。头前茜雪,也是这么过来的。”

黛玉沉默了半晌,才道:“能这样就很好了,你也是尽心了。”紫鹃点一点头,心里还有点忧虑,倒也无心说什么。两人怔怔对坐了半晌,都没了话可说,还是外头春纤叫了两声紫鹃姐姐,才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紫鹃应了一声,与黛玉说一声:“姑娘,我先出去瞧瞧。”就此出去,心里却不免有些疑惑黛玉这又是怎么了?

却不知,黛玉想着金钏儿这件事,着实踟蹰:这一桩事,如何说与宝玉?

然而,到了翌日,她这一件事还未说出,偏又多出一件挂念的:湘云来了。这原也是常事,但一见着她,黛玉就想到了先前金麒麟那一桩事,兼着又有近来宝玉那些个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的姻缘,都是小巧顽物上撮合成的,不免更添了些忧心。

待得王夫人处散了去,她在屋中略坐了坐,便往怡红院那边过去,却是存了见机行事,探查两人心意的念头。不想才是过来,她就听到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又有宝玉道:“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

黛玉听着这话,不觉又惊又喜,待要进去相见,走得两步,又生出些羞意,当时两颊微红,停了半晌终究还是抽身离去了。只是一面走,一面复又想到两人虽有刻骨铭心之言,自己终究无人主张,又有金玉之论,体弱之症,倒又有些伤心起来。

那边宝玉匆匆换了衣裳出来,抬头就见着黛玉在前面慢慢着走,似有些伤心哭泣的模样,忙赶上来笑问道:“妹妹往哪儿去?怎么又哭了?”黛玉回头见着是他,就勉强笑道:“好好儿,我又何曾哭了。”

两人低低相诉,一片衷肠话儿,自不必细说。只紫鹃立在花影暗处,远远瞧了两眼,见着境况似还是原样,心里就放松了些。

待得黛玉离去,袭人紧着过来,她倒没放在心上,只暗想:这诉肺腑一件事没有变动,两人心意已定,就是好事了。往后那些小情侣的吵架什么的,也能少些。后头紧着那一件贾政怒笞宝玉。少了贾环添油加醋,说不定这事未必发生……

这么盘算了一回,紫鹃瞧着左右没人了,自然悄悄回去,却在后头估摸着时辰,寻了个由头,打发人往贾政那里走了一回。

然而,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那小丫头就赶着跑了回来,连声道:“姑娘、姑娘,老爷拿了板子,要打死二爷!”这两句话出来,黛玉手中的茶盏都摔在地上,她也顾不得裙角溅得热茶,连声道:“这是怎么了?”

那小丫头跑得两颊通红,喘着说不出话,只梗着脖子拍了两下胸口,才断断续续着道:“我也不晓得,只照着紫鹃姐姐说的,寻个小厮去拿书。没想着,他跑来就说老爷气极了,必要拿板子打二爷……”

黛玉听得心口一阵乱跳,身形也不由晃了晃,紫鹃忙上来扶住了她,一面道:“姑娘不要着急。”一面扭过头唤两个素日矫健的小丫鬟:“快去告诉老太太、太太。”

第45章 逃家

什么?

非但黛玉,就是紫鹃也听得怔住,忙问道:“这又怎么来着的?”吐出这一句话,她又立马回过神来,因问道:“这与二爷今日被打,又有什么关系?”

茗烟跺了跺脚,连声道:“嗨,姑娘不知道,这三爷逃出去也就罢了,不知怎么的,还留了个信,也不知道里头写了什么东西,就在老爷跟前下了火,说着什么不孝不悌,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话。这也就罢了,偏后头又……”

正说着话,里头忽得有些声响,几人转头看去。就见着一行人七手八脚的,正抬着宝玉出来,显见着要把宝玉抬回到怡红院中去。

黛玉见着便与茗烟道:“你先回去,把事儿细细告诉袭人。我过后再问她也就是了。”说着,她瞧了瞧宝玉,又见着贾母等都在,便索性走到跟了过去,一道来了怡红院中,又瞧着宝玉安置齐整,调停罢了,才各个散了去。

一时出去,各个心里都有些思量。又有湘云,素知黛玉与宝玉亲厚,今番又是头一个言语告诉的,便跟着她过来,询问这里头的缘故。

黛玉虽说心烦意乱,但见她询问,也只得打点精神,将里头原委道出,又道:“说着也是巧了,正赶上的事。只里头缘故,我也就听了一点。倒不知道环儿他究竟说着什么,又有他这么逃出去了,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湘云素来不喜贾环,这时也吃惊不小,因道:“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逃家出去,没个凭证没个亲眷熟人,外头万一撞见个歹毒的,或拐或卖或打杀了,谁个知道他!”

两人聪敏,也并非胆怯的人,这时说起这话,却着实有些咂舌的。

先前推油灯一件,虽则可恨,到底年岁尚小,又有赵姨娘后头魇魔法一件,越发显得是生母教坏了他,着实说不得顶真儿的话。现今忽得有这么一件,她们一时想着宝玉被打,有他的缘故,兄弟相争如此,着实可恨。一时又想着贾环年纪尚小,生母歹毒,却还有可教的余地,要有个万一,也着实是一件憾事。

只她两人说着,外头的贾环,却真个撞见了歹人,

要说这贾环的事,却得从头说起。自先前推油灯一件事后,贾政雷霆大怒,本就素来不喜庶子举动畏缩,形容鬼祟的,这时更是下了死力。西席不必说,挑拣小厮、仆妇等人,他俱是捡了粗实鲁直的,又捡了什么圣贤的刻苦事项,自己编出个日程来,必要他日日从早到晚得做来。

若是宝玉,这一番布置贾母王夫人等人必是不肯依从,就是底下的仆妇人等,也多有讨好的心,再是严苛,也熬不过一两日,就松乏了。事情也就过去。偏贾环几项皆无,又有推油灯一件在前,父亲教训儿子,那是天大的理儿,所以一应事项,贾环竟是半点折扣不打,被押着一一做了。

他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偏是叫天不灵叫地不灵的,闹了几回不吃不喝,或是要死要活,都不中用。反叫那一干仆妇人等都看得明白这是个没能耐,又没个依仗的。

有这么个主子,他们又有什么指望呢。且在这院中管着,左右无事,也不知从何而起,里头就有两三个嘴里不干不净,冷言冷语起来。或有嘲讽贾环出身的,或有嫌他无用的,或有说赵姨娘的,细细碎碎得倒也不细说。

然而,贾环前头大吵大闹过来,又熬了这几个月,瞧着贾政果真狠心,赵姨娘又被撵出佛堂里,虽有探春偶尔悄悄打发人来,送一点儿吃食,或递一两句话,却连着真人也瞧不见。

他就渐渐生出一股凶心来:再不能在这院中熬着了!

有了这样的心,贾环再是被冷嘲热讽着,他也硬生生忍下心头学,竟就熬了两个月多没有一点响动,反倒循规蹈矩起来。一来二去,那些看守的仆妇人等也失了警惕,终究使他得了空挡,拿着自己早就打点好的包袱,趁着清晨就从院中逃了出去。

只出了这院子,虽说深宅大院多有人来。但他打昏了个小厮,卷了他的衣裳披在外头,趁着天色迷蒙逃将出去,却着实不难。

待得后头仆妇人等发觉,这贾环早已跑远了。

他是个早有打算的:外头是个什么世道,连着黛玉等人也多少有些知道。何况他这个多少出去过几回的爷们。这一逃,原是为了回去,为了显出自己的委屈,后头才好从牢笼里出来,却不是真个从此出去,再不沾贾家的富贵荣华。所以头一件,就就要去寻赵姨娘。

只是赵姨娘远在城外的水月庵,如今天色尚早,城门未开。再有,他也是个娇贵身体,要一路走过去,实在不能,便打量着要租个骡马车轿一类。

这都是早有的打算,他也是知道地方的,一出了贾府,就将小厮的衣裳一卷,扔到包裹里,瞧瞧方位就赶着过去。然而,贾环料不得的是,他才看清了左右,预备赶到租骡马的地方时,那边巷子里忽而跑出个人,当头与他撞到一处。

“哎呦!”

两人跌做一团,当时都叫唤起来。等着从昏头转向里回过神来,相互一看,都是吃了一惊。贾环更是面皮涨红,忙从那人身上跳将起来:这原是个美娇娥,不过十七八的年岁,却生得娇滴滴两靥羞红,水灵灵眼含秋水,鼓胀胀身形风骚。

而巧的是,他先前撞着压着的地方,正是软绵绵鼓胀胀的那一处。

饶是贾环见惯了贾府上下多少女孩儿,有这样的风情的,着实是少之又少,何况他又比不得宝玉,虽有个彩霞,却着实还没经过人事的。忽得撞见这事,近来又压抑得很了,这时他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倒是那个女郎,见着他这样,却忽得噗嗤一笑,一双勾人的秋水眸下死力剜了贾环两下,才娇滴滴着道:“这位爷撞到了人,怎得连扶一下都不知道?”

这一嗓子,真个能掐出水来。

贾环心里忽得生出一股冲动,却又不知是个什么,面庞倒是潮红起来:“什、什么?”那女郎扭着腰站了起来,嫣红的双唇一抿,沾了一点水渍,更添了三分娇艳:“什么什么的?你撞了我,倒连扶一下,都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