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听了,心头一跳,忙接口道:“贵府上如今说准了什么亲事不成?”
“如今孝中,你们又是外头的,自然不知道。”邢夫人道:“等着孝期一过,那边宝玉与林丫头差不多便要做亲事了。就是三姑娘,与那霍家的亲事,也要打点起来了。”
这话一出,三个婆子都怔了片刻,忙问道:“怎么宝二爷也做定了亲事?”
邢夫人打眼一看,见那傅家婆子最是焦急,心里一想,也是猜出些意思来,因笑道:“老太太在的时候,便说准了的。只是不许说到外头去,免得口舌是非。”
这三人原常往贾家过来的,自然知道贾宝玉也是住在大观园中,便体味出内里的意思来,心里都有些撇了撇嘴:这都做亲事了,倒还让这一对儿住在一处,礼数上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也是宠溺太过了。
虽这么想着,她们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又知贾家这样的人家,里里外外许多丫鬟婆子等服侍的,也没得甚个不才之事,便转过话头,又讲起旁事来。
到了这会儿,傅家的婆子仿佛前头说得多了,倒是有些默默,只听另外两个婆子,论起外头的世道来。
一个说,如今南边涝,北边旱,老天爷没长眼,真真是越发艰难起来。又说有投亲靠友的,一等过来,说起路上的种种,剥树皮,吃草根,熬到后面连着土也吃,只差没把儿女也吃了……绘声绘色,说得几人都汗毛起来。
邢夫人忙喝止了:“这些个话,都是越穿越多,哪里就到这地步了。自然还有朝廷赈灾的。”
那婆子赔笑道:“太太自然知道这个,小的们哪里晓得这些个,不过听他说得细,便都全信了。也是这京城里如今越发有些乱将起来,大伙儿都战战兢兢的,才越发传开了。”
“要说这个,如今京城里头,只怕还是戎狄那边的消息多些。”旁边个婆子撇了撇嘴,又说出另外一套来。
光光剃发这一样,便叫人咂舌,后面说起收继婚来,什么兄嫂啊,继母庶母的,唧唧哌哌的,论起来真个只有嘿嘿两字能形容的。
这些个东西,虽说引人入胜,到底面上不大光彩。邢夫人虽也有些听新文的好奇,但听到后面,也着实有些听不下去:“这些个戎狄,真真是禽兽一样,连着人伦都不知道!”
“太太,谁个不是这么说呢。”婆子笑道:“也是这事叫人纳罕,才传得什么似的。人要连个廉耻都没了,还能叫人?这戎狄自然也是禽兽一样的。前头还有人说,难怪这外头的战难打,还不知那些戎狄一类的,怎么得凶殘呢。”
第326章 惠及
邢夫人听三人说来道去,总是些不吉利的,也渐渐有些厌烦起来,因道:“怎么都是这些话,连着一桩好事也无。”
婆子们一听这话,忙凑趣笑道:“这外头何等艰难,如何比得上府上富贵从容的?我们说与太太这些散话,不过凑个野趣罢了。若说吉利,娘娘如今随驾在侧,又是正经的秋猎,何等盛大,真个光彩喜庆,岂不是一桩大吉利。”
“要说这个,倒也不错。”邢夫人一想,也是如此,因就抹过这话不提。而婆子们也心里有数,自然寻些新鲜有趣又吉利的趣事闲事言语。
邢夫人与她们消磨了半日,倒也渐渐心气平和下来,又因如今秋热未消,竟渐渐打起瞌睡来。婆子丫鬟们见着,都渐渐压低了声音,不敢吵扰,只静坐相陪,又相互打着眼色,迟疑着要不要先退出去。
偏就这个时候,外头忽得有婆子进来回话。
邢夫人猛一惊醒,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婆子赔笑道:“原是老爷打发人来请太太过去,又是有一桩事须得商议。”
近年稍有这话,邢夫人便有些诧异,因想到管家两字,心底倒是生出个想头,忙命人取来镜奁,稍稍修饰整顿,又打发了傅家婆子等人,自往前头厅堂里去。
到了那里,方知道原是平安州的部将又送了礼来,偏这会子凤姐等人料理元春那边的事,竟抽不得空。又有婆子等往女眷处请安,贾赦便请来邢夫人料理事项。
邢夫人虽觉没趣,只瞧着收礼两字上,自己且沾着些便宜,倒也完满了这事。
只说这也是偶尔一件,谁知后面二三个月,竟渐渐有些旧日走动少了的人家,又自活络起来。一来二去,竟有些旧年兴盛的光景。
虽则贾赦如今已无爵位,可被这些个人以一捧,倒也渐渐有些老封君的模样儿。连带着邢夫人,也因女眷往来,渐次心胸开阔了些:凡见了人,都是满团笑脸的恭维,连多看她歪斜的眼角唇边都无有,时日一长,她竟也渐渐将计较的心松了大半。
至如贾政、贾珍两处,也是日渐有些旧日的模样。
只是贾政念着守孝两字,倒还推脱的多,贾珍那里,却渐渐有些放肆起来,又比着旧日的宴饮赌牌等事,渐渐兴起来。
凤姐等人看在眼里,也不理论,只是常日里自家说起来,不免有些议论。又有贾环,因身体渐渐养好,贾政又发狠,比着旧日魇魔法推蜡烛等事后的例,重将他拘束起来,一应课业且在上面加了许多。
贾环正自苦楚,又听得这些,真个是百爪挠心:有个同胞姐姐做娘娘,如今家里又多倚仗,纵然老太太、太太去了,谁看不高看宝玉一眼?倒越发把自己比下去了。细想来,也就是我投生在姨娘肚子里,人人都奉承他去,真真叫人不服!
一面想,一面看着课业,越发咬牙起来。
只因拘束得狠,旁人也不理论,就是探春偶尔看一眼,也多是疾言厉色:前头单子一件,着实让她失望,又平添了犹疑,不免越加严苛。
倒是宝玉瞧着家中景象渐渐和缓,且贾母王夫人之事也将将一年的光景,不免将悲戚之情暂了,又瞧着瑞哥、贾兰、贾菌等用心功课,自己便也留心起来。
贾政虽是严父,但瞧着如此,倒也添了些宽慰。又因贾母、王夫人临终前含泪百般惦念嘱托,贾宝玉也是经历离殇,他倒渐渐去了些严加管教的心,比旧日更显宽和。
如此一来一往,父子两人虽还有些隔阂,却比旧年的关系,又亲近松缓了许多。
里头种种,且不细论。
只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转眼秋尽冬来,眼瞅着便是腊月的光景,贾家两府便也收拾起来,预备年节的事项。
虽说因贾母、王夫人两件丧事,两处尤其是西府这边,自然要减去许多热闹,一应妆点也须素净。可到底两人故去已是一年多,又是年节,倒也照着旧例置办起来。
外头装饰不过稍作替换,也不敢用大红大紫的,也不置酒宴等事,仍旧维持这守孝之家的模样。可里里外外走动送礼的世交、姻亲、门下、部将并朝臣等等,却又比前头二三年热闹起来。
譬如什么邬家、孙家之流,也渐次往来走动。
凤姐并探春两人,虽说聪敏能干,到底前头这些个事,还是王夫人一力料理的,如今忽一并上来,她们虽还能支应,却也不免有些忙乱。
贾琏瞧着,便说与贾赦、贾政两句。
贾赦便有些犹疑:“往年倒还罢了,如今你太太到底有病在身,倒不好十分操劳。东府那边珍哥媳妇倒好,只他家也忙乱,又如何帮衬我们。”
这话一出,贾琏也不好多说了。
毕竟邢夫人这里,论起来还有诰命一件,怕是要得罪人的。
倒是贾政犹豫了片刻,因道:“我瞧着外甥女并四丫头也渐次大了,她们也是极聪敏的,或是能帮衬一二。便不论这个,两人学着料理起来,往后也是一桩好事。”
贾赦无可无不可,只嘱咐贾琏多担待起来:“咱们家如今还守孝,虽说是年节,里头也没得大操大办的礼,只外头礼数要紧,你比着旧年的例,好生料理起来,也就是了。凡有要紧的人家,或是寻你叔叔,或是寻我,我们出面料理,也就是了。”
听的这话,贾琏也只得答应,心里却有些没滋味。
他瞧着近日凤姐事多,又是年节将至,不免念及尤二姐处,打量着能见一面,领略领略,倒也罢了。谁知这差事未得松快一二日,偏还多了些,也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