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沉默了一回,才抬头与凤姐道:“二嫂子,依着我看,这些个丫头小厮,横竖也用不着,竟裁剪了些也罢。”

有她这话,凤姐自无不允的,何况这一手正好,她立时笑道:“他们既无用,自然要裁了去。论来,就是宝玉房里,如今又有几个丫鬟?那还都是老太太、太太给的,算来也就麝月一个大的。可见这爷们渐次大了,原就有些不同。”

一行说罢,她回头便吩咐丰儿:“去,将这些个人都裁了,另挑两个好的来。”口里说着,又与探春道:“只是全换了,环哥儿未必顺遂,我瞧着,这个跟那个丫头,倒还齐整些,竟留下来吧。”

探春一看,见一个是凤姐前头问话的,另外两个丫鬟,穿戴也比旁个不同,倒有些体面的样子,说不得就是贾环跟前得用的。

她想了想,也便许了。

几个丫鬟小子忽而被打发了,一时有些慌乱,但又想着贾环素日的情景,也没觉得日后有甚个前程,又有凤姐探春盛怒在前,竟只是挨挨挤挤着行了礼,便随丰儿去了。

这一番形容,倒看得凤姐探春两人都有些怔忪,再相互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自往里头看贾环。

贾环已是敷了膏药,如今稍有烧热,嘴里含含糊糊的将说不说的。

凤姐看了一眼,便命将大夫请来,隔着屏风细问,果然如丰儿所言一般,她便道:“如今环哥儿有些症候,便留您在旁住下,夜里或有什么,施药施针也顺遂些。”

那大夫本系贾府常请的,听了这话,也便应承下来,且随小厮出去,往厢房那边住下。

凤姐便又回到屋中,见探春面色沉沉,坐在一侧,因宽慰道:“听大夫说来,这打得虽不轻,到底没伤着骨头。妹妹也不要十分担心了,后面吃药休养,至多也就一二个月,必也就齐全了。”

“他自己不争气,原是该这一打的,我又拿什么担心去?”探春长长吐出一口气,因瞧着丫鬟服侍倒还妥当,且贾环也没醒来,便起身道:“罢了,且还要去与老爷回话,二嫂子,咱们先过去吧。”

第323章 滋念

凤姐自无不可,探春却稍稍顿足,又嘱咐丫鬟几句,命其待贾环醒来,便打发人告诉她,方一并去了。

到了贾政跟前,也是说了两句情景。

贾政听罢,沉默了半晌,究竟还是道:“到底是咱们家,打发大夫细加诊治也便罢了。若他经了这一遭,能知道三分,也算是他的幸事。”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又看着凤姐探春两人额上满沁汗珠,想着自贾母王夫人去后,凡府中内务,并外头人情往来等事,都是两人商议料理,十分齐整。如今又要为个贾环,来回奔波,也是可怜见着的。

尤其探春本是闺中小姐,最是自在的年纪,如今这些琐碎繁杂却须她料理,着实辛劳。那贾环又到底是同胞兄弟,年纪也小,她的性情,总要顾及友悌两字的。

如今这一顿打,那贾环固然多有不肖,原该教训的。只怕这个三丫头心里,未必不煎熬的。

想到这里,贾政便唤探春到跟前来,着实夸赞了几句,宽慰她的心,又将及凤姐:“这些时日,府中事务,多劳你们料理周全,大减我的忧虑。若宝玉、环儿能似你们一般,我虽无能振奋家族,倒也不怕什么了。”

凤姐并探春得了这话,忙都谦逊,又说几句宝玉贾环年纪尚小,又是读书的大事,比不得她们这些家务事,竟要多费老爷教导云云,也是半谦虚,半宽慰贾政之意。

如此说了一番,贾政也觉心情舒畅了些,又打发两人回去歇下:“环儿那里,自然有丫鬟婆子小子服侍,又现有大夫,你们也不必十分孜孜念念,等有消息了,再去料理也就是了。如今忙了这半日,也不是什么结实身子,好自回去歇息要紧。”

凤姐并探春自是答应了,一并告退而去。

及等到了外头,凤姐便将前头贾赦贾政所说元春随驾要做的预备,提了几句。

这是大事,探春自然将放在贾环之事上的心移了大半过来,一一细听了后,又想了片刻功夫,方道:“这些个东西,多半库里有的,添补的有限,何况虽是进上的,我记得旧例,宫中多半还要自备,并不用各处府里的。不过咱们尽心效忠的意思罢了。”

凤姐笑道:“理是这个理。只是我们娘娘今岁头一回随驾,又有小皇子,大老爷并老爷的意思,竟是要周全些,尤其是小皇子得用的,不拘用不用的着,都要挑拣好的备下。倒是那些大件的玩意儿,不过走个过场,略作收拾打理,也就是了。”

这却与探春所想差不离,只是又点出要紧的地方,探春细思这一注花费也不算大项,只是如今府中人浮于事,竟要挑拣一个可靠得力的来,因问遣哪个去?

“我想着,林之孝是个齐整的,素日里也有体面,又不比上头赖大他们奢靡,做事谨慎,倒是个好的。”凤姐先点出一个来,又问探春。

探春想了想,也挑出一个人来,却是贾芸:“这些时日我冷眼瞧着,他并他那媳妇儿,着实响快能干,一应的事都心里有数儿,又难得做得齐整。”

“难得你竟挑出他来。”凤姐一笑:“他媳妇儿唤作小红,原是我房里的丫鬟,也是林之孝的女儿呢。我旧年就瞧着他们不错,如今你既这么说,可见果然不错。”

说及这个,姑嫂两人不觉相视一笑,倒是将今日许多心思都渐渐消去,一面渐渐说起些闲话来,一面到了外头坐了车,径自往园中过去。

谁知道才到了大观园角门处,探春下车要往里头去,凤姐隔窗嘱咐她好自歇下云云时,忽得有个婆子从前头赶过来,见着凤姐半张脸,忙不叠上来笑道:“二奶奶,大太太打发人来,立等你过去说话呢。”

凤姐听了,也不知又有什么事,只得与探春再说两句,便赶着过去。

探春倒是遥遥望了两眼,这才回转过去,一面心里寻思:大太太寻凤姐姐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那边凤姐见着左右无人,也隔着车窗问那婆子:“究竟什么事?”

婆子满脸喜气盈腮,因与凤姐笑道:“倒是一件喜事呢。说是那边薛家报了消息过来,道是邢大姑娘有了喜信。”

“哦?”凤姐却有些不信,她是深知邢夫人的,自刑家一事后,虽说与邢忠一家略略好些,心底却实是有了嫌隙。何况她也并不喜邢岫烟,如今倒能为她有了身孕,就欢喜到这个地步?

那婆子也知道这个,不等凤姐言语,忙就添补上来:“赶巧老爷也在,听说这喜信,便十分欢喜,连说是双喜临门,竟是个吉兆,必要比旧日的例更添一些,也全了这一份好事。太太也拗不过老爷,如今府里大小事,又是奶奶掌着的,便打发我来请奶奶过去。”

一听这话,凤姐便挑起眉头,心里一猜便知:论理,邢夫人到底是做姑母的,哪怕官中出了人情,她也要打些平安锁一些个小孩子的玩意儿,好做个意思。如今贾赦既要添,她必是想着将自己这一份也推到官中,好省了一笔花费。

这原是邢夫人的性情,凤姐也没有旁话,稍一点头应下。

那边车轮滚滚,已是往到了贾赦院中。

贾赦如今独占一院,院中的大小事务,凡进出的大项,多半是贾赦自己料理,一些琐碎事体,又归贾琏夫妇,邢夫人因要将养身体,虽说心中不忿,也不敢十分辛苦,不过江自己屋里的事拢总罢了。

这会子邢岫烟这事,她便作准了推脱出去,也省了一注银钱花销,是以神色倒比头前好些。及等凤姐过来,也是说得周全大度,竟又多了几分当家太太的体统。

凤姐瞧着心里好笑,也不作色,只寻思一番,便与贾赦笑道:“老爷原是做姑父的,那薛家又到底是世交的姻亲,也亲厚,不比旁个,多添些也是合该的。不过,到底要先问太太的意思,方好搭配着来。”

说着有比出旧日的例来。

比如小孩子的花样,最好要一套儿齐整,里头也有祥云百福,也有百婴戏,又有喜上眉梢,海石榴纹等等:“如今到底是才有喜信,倒不拘婴戏,何况,就是婴戏,也有各色花样儿。我想着,太太既是做人姑母的,总要挑拣个如意的才好。”

一番话说得邢夫人眉头微跳,却又说不出驳回的话来,又见贾赦十分催促,只得挑拣了个婴戏石榴的:“我预备打个婴戏石榴的项圈,添一对平安锁,你只比着这花色添补,也就是了。”

“果然是太太的眼界,这花纹竟好,薛家那边瞧了,必是欢喜。”凤姐逢迎两句,便转头与贾赦将贺喜的东西大约说来,又加厚一倍。

她本就是好口齿的,又说这样的喜庆事,越发引得贾赦欢喜起来,抚须笑道:“你素日是个能干的,这事便托与你料理了。”

凤姐满口应下,又与邢夫人含笑言语,十分贺喜,倒把个邢夫人哽得心头发紧,胡乱说几句,便道打发她回去歇息:“你也忙了这一日了,先回去歇着吧。这礼数的事,原要几日,倒也不必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