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让她稍有迟缓。

前头宝玉言,尚且有他在,总会尽力帮衬的。如今有了这样的大事,他也做到了,就是探春并黛玉,也是为她留意打算,尽心筹划的。

她要还是不知好歹,又成个什么人?

想到这里,惜春心内一叹,暗暗想道:怪道旧日瞧着三姐姐她们聪敏,却又看不破,竟不能了悟。原是我经历得少,竟不知道事罢。只消这样的大小事情经历过几回,便是冷心冷肺,也要焐热了两三分的。

有了这个念头,她抬起头来,便有些羞惭伤感,因道:“是我糊涂,竟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全不知人情……”

“也不怪你,这一桩事,着实干系不小。”黛玉原知道东府那边的事,又到底隔了一层,便宽慰一句,让众人坐下细谈:“如今倒先不提这个,只将要紧的再商议一回才是。”

宝玉拉着探春坐下,又道:“如今也无旁处可说,郡王府那边着人打听,至快也要一二日的光景,若论料理齐整,越发说不准。独娘娘这里,该是如何说,倒要细说说,总要妥帖周全,不使她难办才好。”

探春道:“凤姐姐倒是提了两句,只是不大恳切,大约也是想着东府那边尤嫂子说动了,再商议的意思。”说着,她便将凤姐的言语说了一回。

凤姐为人精细,口舌敏捷,虽是粗略的话,却也极精到。众人听了,便点头称好:“这个好,正要从这里论来,才是妥当。”

这却是从惜春父母早亡年幼多病这一条论来,只说怕她薄命无福,有损朝廷,不能维系两国邦交云云,好显得是公心,而非私心疼爱,不肯为国效忠。

而这个,也是明摆着的。惜春年纪就在那里,年轻夭折四个字,可是寻常事,又这么舟车劳顿,风土饮食全然不同,更添了三分风险。

只是,探春后面又提到贾赦意欲买官,凤姐想要顺势也将这个拦下的话一说,宝玉三人都有些无奈起来。

到底还是惜春多说两句:“大老爷怕是出去走动,无有职爵,穿戴起居都要受限,不免有些想头。”

宝玉并黛玉两人,一个是亲大伯,一个是亲舅舅,又不同惜春,今日原是受了刺激的,这会子也不过相视苦笑一眼,便含糊过去:“凤姐姐素来妥当的,她既这么说,便依了她又怎么样。何况娘娘深明大理,听了这样的事,自然也有决断的。”

只是说到了这里,终究有些没滋味,四人又说了一回话,再着实告诫惜春,也就散了。

惜春送三人出去,回来自己独自坐在那里,瞧着帐子上绣着的精细折枝花鸟,竟有些出神。旁边彩屏瞧了一回,上前来将东西收拾了,方又倒了一盏茶捧过来:“姑娘吃茶罢。”

“搁着吧。”惜春回神后,仿佛看着一个远物一般望了彩屏一眼,正摆手要打发她下去:“你出去吧,让我安静想一会儿……”

才说完,听得彩屏答应了一句,她又忽然唤住:“对了,入画如今怎么样了?”

彩屏一怔,停了半晌才道:“姑娘打发她出去,大奶奶做主,放了她出去,去年便自己择了个女婿,成了亲事。后面便不知道了。”

惜春听了,点一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便又让她下去了。

倒是彩屏全不知里头缘故,又不敢多问,揣着疑心下去。却因她与入画自小一处长大,原极好的,唯恐是有关她的什么事,便叫了个素日亲厚的小丫头,打发她去东府打听。

谁知那小丫头却也是个细心知事的,一听这话,反倒拉住彩屏的手,凑到她耳边道:“姐姐竟也糊涂了不成?姑娘几次吩咐,不许我们去东府那边。就是入画姐姐,如果不沾着这个,怕也不会被打发了的。姐姐如今非但要打发我去,且要问入画姐姐的事,姑娘知道,可怎么是好?”

彩屏听了,稍有犹豫,想了想还是道:“你娘原是那府里做事的,你今儿回去,托她打听打听,也就好了。就是她打听不到的,只管寻大奶奶的丫鬟银蝶。她是个好性儿的,旧年也与我好过,就说我托她问的便是。”

这小丫头听是这样,也觉妥当,因瞧了瞧天色,与彩屏道:“那我这会儿就过去,免得回来迟了,看门的婆子又嘴碎。”

一行说,一行已是去了。

彩屏心里有些挂念,只远远瞧她去了,这才回转过来。

因无事可做,便往院子里转了两圈,又心里发闷,想着外头有水,总凉爽一些,便吩咐了旁个小丫头几句,着她们留意内里惜春,自己出去走动走动。

谁知在那边转了两圈,忽见着贾环隐隐绰绰从东面过来,彩屏瞧瞧左右无人,不由心底有些发虚,忙躲到一颗大柳树下面,两只眼睛还直直瞅着那边。

贾环却浑不知这些事,他只管慢慢往前头去,偶尔瞧瞧左右,倒有些古怪。

彩屏心内纳闷,远远瞧着他走了,瞧着方向,倒像是往探春那里去的。

探春正料理完了事,只等凤姐并宝玉那边的消息,后面再做打算。可她本是个精细多思的,忧虑家族衰败也非一日。这会子事情虽告一段落,她犹自徘徊在梧桐树下,盘算着远虑近愁,家中诸多大小事体。

偏就是这么个时候,贾环又过来了:“三姐姐。”

探春回头见着他,便眉头微皱,因道:“你怎么过来了?”却并不往里面让,只站在那里说话。

贾环瞧着这情景,面皮扯了扯:“三姐姐不喜欢我,连着进屋子不肯,是嫌我脏不成?咱们都是姨娘养的,旁人作践我还罢了,连着三姐姐都容不得我了?”

“我不过问一句,你便编出这么些话来。”探春自宝玉再度魇魔法后,便觉贾环不妥,何况后面凤姐也打听了,前一阵贾环便托人寻道人,越发有些拿准。

这时候见贾环三言两语间便生不忿,言语间只顾编排人,不觉皱起眉头,神色也郑重起来:“难道你见个人,便就这么个想头?姨娘她见识浅薄,心胸狭窄,原是她不读书不知礼。你一个读书明理的,竟也学着她那一套不成?”

这话说得严厉,偏又在道理上,贾环自小被她教训,心里多少有些惧怕,这时候也讪讪起来:“三姐姐说这话做什么……我也是没法子,这几年,就这园子里的人,上上下下的,见着我多有嫌弃的。”

探春见他还是寻话搪塞,心里又烦闷,也无力多说,当即道:“你说这个话,也想想这里的根源,自己不学好,倒要埋怨旁人……罢了,今儿你过来,又有什么事?没事,怕也不肯登我这个门的。”

见她不似旧日,倒有些轻轻放过的意思,贾环心内一喜,忙将旁话压下,先扯出一件来:“前儿钱槐打发人来告诉,说着如今没有差事,想要重新往我这里来,日后也好娶亲。我听说,前一阵他爹大病了一回,好容易养回来,怕也是想到了事,才这么着……”

原本听着钱槐两字,探春便高高挑起双眉,面上显出几分怒色来。

第314章 擦肩

但听到大病,又是为着娶亲打算,倒也不好现驳回了。虽说她厌恶赵姨娘那一杆子亲戚,可到底还是有些瓜葛的。何况赵姨娘现今又被关在庵堂里,她心内也多少有些复杂,这会子听见这话,她想了想,终究道:

“到你跟前来,断乎不能。前头凤姐姐打发了他去的,如今还要露了眼,成个什么了?我细想想,到时候寻个外头的差事的,打发他去做就是。只是一件,必要安心办差事,我已是记住了的,凡有什么不好的,旁人且不论,我先蠲了他的,省得丢人现眼!”

贾环自是无有不应,探春定定瞅了他半晌,告诫道:“我素来说到做到,你是知道的。他有一点错处,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三姐姐放心,我自然省得的。”贾环嬉笑一声,双眼眯起,应得越发干脆。

探春方扭过头:“还有什么事?”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事。”贾环笑道:“三姐姐人多事忙,我也不多打搅了,早些回去,也省得叫旁人说嘴。”

说着,他转身便走。

探春原听了拿话,还要教训两句洁身自好的话,但瞧他一径去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回头看着他的身影远远而去,忽然有些索然的倦怠。

那边翠墨才打起帘子,手上端着个小茶盘,瞧着这里只有探春一人,不由吃惊:“环三爷这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