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倒是贾珍贾琏兄弟相互对视一眼,贾琏先笑道:“大老爷虽说得有理,那薛兄弟也着实该教训的,只是咱们亲戚当面的,怎么好张口说这话?素日里薛姨妈、薛大妹妹常有走动的,一般都是礼数周全极亲热的。”
这话一出,贾赦心内想一想,倒也觉得有些道理,且他素日也不是个奉公守法的秉性,倒觉这话比贾政所言入耳些,当即点了点头:“你如今说话做事,却也比旧年强了些,实是这么个道理。”
又有贾珍帮衬两句,这事倒没有再论其他,不过照着先前雨村所请先做来,后面看着效应,再做论定。
毕竟,如今贾雨村为大司马,着实算得一个臂膀,又素来亲近的,能帮衬一二的,他们自然情愿帮衬的,至如甄家那一点子事,也就是耳朵边听了个响动。
一时正要散了去,谁知外头仆役慌慌张张跑进来,将久等不到贾雨村使得人,便打发人询问,谁知人家说早已打发出去一件事说了。
贾政四人当时便愣住,半晌后,还是贾珍豁然起身,连声追问:“他们家怎么说的?那贾雨村又如何说来?”
“那贾大人打发了人,便也出门拜访。”那仆役哭丧着脸,又说出一桩事来:“我们几个跟他们家的人各处搜寻了一通,谁知却有个街坊瞧见,他们一伙人,才转过巷子出去,就被十来号人截住拿下,捆了塞到车里,不知去向了。”
“什么!”贾政闻言大怒:“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京畿重地,哪里来的强人,敢当街放肆!”
倒是贾珍心头一转,想到个人来,忙伸手拦住众人言语:“那贾雨村使了几个人出来?围着的又有多少,什么穿戴?”
仆役听了,垂头想了想,便学着那街坊言语,因道:“这人原是隔了两条街的,自家临街有一处小楼,这日早起瞧见了,却没个头尾,只瞧着十来个人,一般都是骑马拿着棍棒的,不过一刻钟不到就拿下人来,很是利落,说着穿戴,也是整洁齐全,像是一伙人似的。至于贾大人家,原是使了七八个人,里头有他家老管家的两个儿子,都是二十来岁的,很是健旺。”
这话一出,贾赦也觉出些不对来,皱眉道:“怎么这一伙强人,倒不似那些泥腿子。”
“必定是那刘蒙!”贾琏心下急转,张口就道:“他是新暴发的,又是边疆里起势的人,随身便有二三十个亲随。这些个人,自然弓马娴熟的。只是在这京城里头,又到底也算将士了,自然不肯轻易打杀了人,将事闹大了,反倒没理了。”
贾政听了半日,神色越发阴沉,因道:“连这等事都做得出来,他还有什么不敢?又怎么肯轻易罢休?只怕这一桩事,竟是要不死不休了!”
“只怕这一桩事,倒还是他要成了。”贾珍冷笑道:“这雨村使人过来,一并南下,自然少不得有个书信交代的。这刘蒙使人拿住,一并将书信当做佐证,上呈了去。他自然没个好着落,谁个敢与这等人同僚?可雨村这里,只消有些笔墨不谨,或是言语交代,落到圣上眼里,又成个什么人?”
他这么说,贾政等人也无旁话,倒是贾赦想着刘蒙既不能成事,虽然可惜日后必要断了这一条线,但想着两家已然有些嫌隙了,也便没有多想,不过胡乱点点头,又说了两句话,就辞了去。
贾政打发了他们,心里还有些沉闷,自己坐着想了半日,正待叫个人来,就见王夫人打发人来,说是请老爷过去说话。
他便知道,大约还是薛家那里,难以言语。
虽说薛姨妈孀居,宝钗也是亲戚姑娘,平日里也要稍有避嫌的。但到了这等关节,也顾不得这一着了,贾政喟叹一声,还是起身过去。7K妏敩
果然到了里面,他见着薛姨妈母女两人,都自垂泪,却还是起身行礼,端得礼数。
贾政心内暗暗叹息:一般也是慈母,这薛大姑娘的好名声,更是连他也听过不少,偏偏只薛蟠养出这么个奢侈放肆的秉性,也是叫人纳罕。
虽这么想,贾政还是温言宽慰一番,又将里面种种,细细分说明白,连着方才贾雨村的人被劫一件,也是尽数道明。
毕竟,这刘蒙一通行事,着实不同凡俗,必是不肯罢休,也必是有所把握的。
既如此,单单宽慰也是不足用的,倒是叫薛家早做预备,才是个道理。
薛姨妈并宝钗两人,本是存了希冀的心,却又猛然听见这等事,当即便是怔住,及等听到后面,更是泪如雨下。
宝钗却心思敏捷,又天性冷静,听完后,一面轻轻摩挲着母亲的背,宽慰两句,一面却转头看向贾政,因道:“既如此,姨丈以为,如今该当如何?或是打发我哥哥出去躲避一二,或是居家静等转机,总要有个处置才是。”
见她如此,贾政稍有诧异,却还是道:“如今也只合先看一二日。若果然是上达天听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躲到何处去?倒越发显得藏掖。”
第287章 上奏
宝钗心中一滞,已是猜出四五分来,却还是勉力道:“姨父见多识广,既这么说,可见这事艰难。也是哥哥年轻气盛,做事糊涂,我们倒还罢了,却又带累姨父、姨母为他奔波,着实心中过意不去。”
那边薛姨妈听着,也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谢过。
贾政并王夫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些伤感,又赶忙劝慰。
如此说了一阵,见薛姨妈稍稍平复了些,贾政才叹道:“如今情势陡然一变,着实难办不假,却也不必太过忧心。至多,也不过使哥儿到衙门里呆几日罢了。不过送个帖子过去,吩咐几句的事。虽比不得家中,也不会太艰难。以金赎罪,自来有的事,哥儿虽无功名,到底有父祖的人情,又捐了民爵的,总归便宜,只是稍稍受罪罢了。”
有了这话,薛姨妈并宝钗虽百般不舍,到底也不好多说,因点头称是,又谢贾政奔波一事。
王夫人道:“要说这话,却是外道了。难道我们家稍有个变故,你们能伸手帮衬的,还能不管?原是一样的心。你们这几日也是担心受怕的,家里家外又有许多事体,越发忙乱,还只管念着这些个事做什么?还是安生料理人事要紧,我们亲戚,原不必这么见外的。”
正自说着,外头又有回话,道是贾雨村来了。
贾政听了,又多宽慰两句,便起身辞去,且去料理事体。薛姨妈母女见着,又想家中事多,王夫人原也有些忙乱,如今又有些病症,也不合多坐,再过了两盏茶的光景,也就起身辞去。
王夫人起身送了送,方回转过来,不免叹了一口气:“这一年多,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桩连着一桩的坏事,总不见个消停。”
说着,她不由咳嗽了两声,两颊浮起些热气来。
旁边彩云见着,忙上前来轻轻拍抚王夫人的背,又柔声道:“太太,前头的汤药已是熬好了,这会子略用一点子罢。”
王夫人又叹了一口气:“这些苦汁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消停。”却点头应了话,到底将药吃下,而后略略出了一点子微汗,便往内室歇息去了。
与此同时,薛宝钗扶着母亲,心中却是沉甸甸的,及等走到无人处,她终究有些忍不住,与薛姨妈低声道:“妈,只怕哥哥这一回,免不得要去受两日牢狱了。”
薛姨妈听了,默默半晌没话,眼里滚出两滴泪珠,又忙拿了帕子擦拭,只灰心道:“原是他自己闯出的祸,还连累了几处亲戚家里都不安宁,现要这么着,也是他该的,咱们也说不出抱怨的话来你姨父他们也罢,那甄家也罢,哪个对不住他的?再说,这一阵那一个百般吵嚷生事,他要出去几日,也省了大家伙儿耳根清净!”
这些宝钗自然比薛姨妈更明白,她微微一叹,心知母亲这话说得不错,却也大有问题。
是,薛蟠这一回打死人命,惹了祸事,牵累到了旁人,这事不假。可那贾雨村,却并非薛蟠牵累的,若细说起来,竟还是他要累及薛蟠。
毕竟,若没个贾雨村,纵然那刘蒙再是与表兄情分深厚,也没为个子侄辈,便抛家舍业得下死手。他们家多费精神,就是拿金赎罪,也容易。
可多了贾雨村这等高官,这官场险恶,谁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至如刘蒙处,既是他自己的深仇大恨,自然更会用心,连着薛蟠这里,也会多些戚戚之心。
这等人心,原是不消多想,就能体味出来的。
如今虽还没有苗头,薛宝钗却早想到了五六分,只是外头的事,她多少有些摸不着,方不能拿准。如今听了贾政言语,她却越发有些想透了。
只是这样的话,她也说不得。
一来,母亲心性慈和,原也不能十分掌事的,说与她听,休说料理,只怕反而添出事来。连着哥哥这里,也是如此。二来,却是嫂子夏金桂那里,这一阵早已言三语四,连着几回与哥哥吵嚷,闹得天翻地覆的,再要说这个,越发要叫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