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便问:“那彩霞这里,依着奶奶看,又怎么着?”
“她这么个岁数,原就要出去配小厮了的,又改过了去,碍不着什么事。”凤姐道:“我也没心思理论,随她去就是了。”
这就是将这事抹过不提了。
平儿心里有数,点头应了,出去叫了个小丫头,命她唤旺儿过来。
旺儿正是再打听消息,忽听见这话,心里便是一紧,忙过来答应。谁知凤姐见他过来,劈头就说出几个人名来,笑吟吟道:“你听着这几个名儿,怎么样?”
旺儿一怔,想了想才道:“这几个倒似跟那钱槐常有走动往来的。”
“只是往来?”凤姐笑道:“怎么有人告诉我,这些个人都与钱槐极亲厚的,常听了他的话,学给大老爷大太太听。连着三姑娘的大事,也是这些个人传来传去,引得大老爷留意,才挑起那些话来?”
旺儿吃了一惊,忙道:“奶奶自然见多识广,小的糊涂,倒误了差事。”
“既然知道了,后头仔细些,别不把这些个人当一回事!”凤姐紧跟了一句,见着旺儿忙跪下来认错,终究舒了一口气,淡淡道:“钱槐家的账,算得怎么样了?”
“回奶奶,已是算明白了。这库上的账,本就难平,纵然他们家有些手段,一项项细细查检过来,终究露了痕迹。”
旺儿忙将新得的,却还不十分打紧的差池回了两句,才有紧着道:
“只是这些还不十分打紧,后面还有好几本账本,总要笼统了才好查证。倒是那刑家,这一阵实是有些事情。”
凤姐倚在那里想了半晌,才问刑家的事。
旺儿也不敢起身,跪在那里,低着头细细回了话。
原来那前两日,邢忠并邢德全两人来寻邢夫人。也不为旁个,只是因为家计越发艰难,他们不免寻趁到了邢夫人。偏这邢夫人悭吝孤拐,素来将银钱看得极重,凡自己能做主的地方,于所谓三亲六戚一类,一概不过情面过得去便罢。
旧年都能倚仗年长,将刑家的家私一概捏在自己手里,做了嫁妆带到贾家。何况如今,刑家越发败落,不能有借力倚仗的地方,反要她分出力的时候。
是以,邢忠不必说,就是邢德全这个胞弟,邢夫人都是一个意思,非但半点不给,反倒借着吃酒赌博的话头,狠狠奚落了一番。说到后头,连着他媳妇带着儿女,都没得一句好话。
第232章 梅家
邢忠倒还罢了,虽是兄长,却是个庶出的,又早就被打发回乡,自来便受委屈的。眼见着邢夫人着恼,又想着她好不好,这一年两年总算帮衬了些银子,纵然气得脸皮发青,也还是咽下话来。
邢德全却着实受不住这口气。他妻儿虽也平常,但被邢夫人奚落,岂又不恼的?何况今日过来,原是他听说邢忠为邢岫烟嫁妆发愁,想趁机拿这个做由头,好不好,总能挖一块肉下来。是以,那邢忠是他死拉活拽拉来的。如今又这么着,两头凑到一处,他更觉脸面大损,当下里几处闲气凑到一处,又摔又砸得竟是大闹了一场。
三人不欢而散。
邢夫人恼则恼矣,却也没放心上。谁知邢德全却一口气按捺不住,恶向胆生,竟做出一桩事来。
当日回去,他就着怒气吃了个大醉,后头借着酒气,点了仆役等人马,直接闯入邢夫人陪嫁的铺子、小庄上,一通使气发作之后,竟将这些奴仆捆了去告官。打伤的奴仆人等足有十五六个且不论,这一通做法,直将邢夫人乃至贾家的体面都摔在地上了。
贾赦听说,登时便是大怒,叫来邢夫人一通呵斥,却也不得不往衙门里打点一通,又命请来邢德全,有意将这事了结。
偏那邢德全吃得大醉,又使气做了这等事,许是快意过了头,倒是身心舒坦,囫囵觉现在都还没睡醒过来。
贾赦听说如此,也无他法,只得拿邢夫人使气。
这邢夫人前头为着拿凤姐这一桩事,已是闹得没脸,休说贾母,就是贾赦也斥了两句,说她糊涂不知礼,连着人情也不管,闹出这等笑话来。如今又有这一桩,她越发羞耻,在贾赦跟前不敢发作,回自己屋中便说病了,又要请大夫吃药,借此躲开。
现已是报到王夫人处了,想来不多久,王夫人便会打发人告诉凤姐那到底是婆婆。
听了这一通,凤姐不由一笑,扭头与平儿道:“你瞧瞧,这是什么?连着自家兄弟都要抱怨,闹出这样的事来,还要拿我的不是!好好儿的做个老封君,自己体面,谁个不尊重?为了一点子事,必要将亲近的人闹得翻脸,又有什么趣儿?”
平儿道:“既说了病症,只怕奶奶还要去问省的。”
“我只管过去,就怕大太太自己躲羞。”凤姐冷笑着把个茶盏敲了敲,又慢慢摩挲:“倒是邢姑娘又要受些委屈了。”
一面说,一面凤姐早已垂头思量起来。
她本就是有心计决断的大家女,邢夫人一个继室婆婆,既无娘家势力,又无才敢,本就少了五分敬畏。现在两厢撕破脸,凤姐自也不怕什么。7K妏敩
是以,低头想了半日,凤姐便道:“都说人多势众,也有一句好话,叫做鸟无翅而不飞。到底那是大太太,她再是糊涂,咱们也不能走了大褶子。何况咱们这事多半也落在那一起子挑唆的小人身上。如今既刑家生事,倒不如趁机做法,弄下两个不省事的老虔婆。”
说罢,她转头看向旺儿:
“先瞧瞧那费婆子并王善保家的两个,要是不行,捡着那几个管事娘子也使得。凡她们有什么能说嘴打脸的事,也不消往大太太跟前使力,竟还是大老爷有决断的。
再者,我们二爷也有得用的那几个管家管事,连着他们也有亲戚,裁撤大太太屋里那几个的差事,好叫他们提上去,岂不是两便?”
旺儿心里会意,这是要提点自己人,忙笑着答应,又道:
“奶奶放心,如今大太太屋里正闹起来了,外头那些田宅铺子,可都牵着里头的人。不消我们怎么做,他们自己都竖着一对乌鸡眼,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只是一件,那费婆子王善保家的两个虽是大的,众人都眼红盯着,到底是大太太的陪房,也未必拿准了能敲掉她们去。”
“有了这一出,还怕没有日后?”凤姐笑了笑,瞅着窗户有一二句话的工夫,才慢慢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旺儿并平儿两人听了,都不敢做声。一个跪在下头,一个侍立在旁,静静等着凤姐示下。
只说到这份上,论礼来说早已破了格,凤姐也没紧着再发作,只吩咐旺儿:“二爷如今在南边,我也不寻旁个,只把事情交给你去办。要办得好,我自然赏你。要是办差了,你自己紧着皮,心里有数!”
旺儿忙磕了个头,连声应下。
凤姐又道:“先料理刑家的事不假,可环哥儿那里,也须打发人盯住了。”说着,又吩咐几句,才打发旺儿下去,自己则与平儿道:“明儿起,你把咱们这屋子里的大小人等,逐个问过了。有什么事,趁早料理。”
“要说这个,倒是有一桩要讨奶奶的示下。”平儿自得了紫鹃的话,便瞧瞧寻小红问过,这时趁机说与凤姐,又道:“只是小红到底是个丫鬟,总要放出去了,才好做亲事。偏她也是奶奶得力的。”
那林之孝本就是凤姐有意拉拢,好借刀杀一杀邢夫人身边人,一听这话,又是他们两厢里情愿的,自然一口应下,且道:
“你竟也糊涂了。她就是放出去又怎么着,难道那芸哥儿不是咱们府里做事的?只婚事一了,照样寻来就是。正巧这一去一来的,她倒能赶着空子料理了大事,回来我就能得用的,倒还省了许多事。”
说罢,凤姐便命叫小红来,着实问明白了,现就允诺明儿得空放她出去,凭着自家父母做亲事,全了她的好事儿。
那小红自得了平儿言语,哪怕心里有数,也不免有些惴惴,如今得了凤姐明言,自是欢喜不尽,忙跪下来磕了头,含泪谢了凤姐成全。
凤姐本就喜她口齿简断,做事敏捷,这会子自也不吝啬,张口就叫平儿取来两支珠钗,全做给她添妆,又笑道:“你是我屋里出去的,自然要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