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笑道:“我们原说凑了银子,单给你过生日的,谁知竟说出去了,又有这些个事体,倒不能似先前只拿些果碟,一瓮酒就罢了。现已是吩咐下去,吩咐柳嫂子比着旧日老太太宴席的例,且将素日姑娘奶奶们爱吃的各挑几样,总备下了就是。”

宝玉道:“你有数就好。若是银子不够,只管告诉我。”

晴雯笑道:“这一桌菜又值什么?倒要你费神。”袭人也笑了,因道:“尽够的,你只管放心。”

说罢,宝玉一早起身,也有些倦了,便往里屋躺了一阵,因见小燕在旁,忽想起柳五儿的事。这原是先前芳官提过的,若没有司棋那一件事,他必许了。

只这连日里诸般事体,又听黛玉说及采买等事竟有些不大妥,便将这心淡了些,只管搁着且不理会。

谁知,他这么着,柳五儿那里却等不得,早托了芳官再说项两句,她亦是应了。只碍于探春理家作伐子,又有宝玉读书,亦是不得空理会事项,竟没说定。

这会儿袭人几个自要去料理夜宴的事,那芳官便与四儿小燕两个说几句,打发了人,悄悄过来又提了五儿的事。

宝玉犹豫片刻,终究道:“竟还是等老太太、太太回来再议罢。”

他这么个神态,芳官又灵光,如何瞧不出来,心里打了个转儿,就将五儿素日的难处说道出来。

也不外乎五儿单弱,须得将养身子,柳家的虽有个差事,到底不比官中,也请不得什么好大夫。次则,怡红院活少事轻,又有宝玉意欲后头将屋中人等放出去的话,自然更留意云云。

宝玉素来是个体贴女儿的性情,听到这里,心里早已软了下来,正想应允。谁知芳官见他久久不言,又提了一件事来:先前钱槐意欲求娶,多有追逼的话带出来。

“哪个钱槐?”宝玉一怔,只觉哪里听过这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当即问道。

芳官咬住下唇,想了想,就跑出去瞅了两眼,这才回来悄悄道:“二爷竟不知道那钱槐?人人都说他是三爷跟前的心腹人,又是赵姨娘的内侄,只他家也有些钱势,也没听说做了什么事,这才罢了。”

听得这话,宝玉才恍惚记起来,先前仿佛是在黛玉处听了两句,也记不太真切了。现听说如此,他不免眉头一皱,因道:

“原来是他,我说哪里听过一声的。罢了,既有这样的话,只怕她家也心惊,你且过去,就说我已是许了。只是现有三姑娘理事,连着老太太、太太也没回来,总不好囫囵过去。暂等几日,也就是了。”

芳官听了,欢喜不尽,忙答应了。

如此一通事,天色渐晚,已是掌灯的时候,林之孝家的等几个管事得的走来。原就是查夜,巡视各处,现今又添了夜宴这一件,更是少不得一通嘱咐。

袭人几个笑着一一应承,又有宝玉靸了鞋,迎出来应承两句场面话。

因他已是县考过了,只等今秋八月的乡试,原与先前不同,林之孝家的几个女人也不敢似旧年那般相待,不过谈笑两句,连着嘱咐也少了些。一时说罢,她们便就去了。

这时,黛玉等人一一提灯而来,不过半个时辰,满堂尽是珠翠,笑语不绝。又有湘云是个爱热闹的,早过来询问顽什么。

袭人等几个早已将一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了,又布置了果碟等物,着两个老婆子再外头火盆上筛酒。此时人来,自是笑着引进来,又说笑着服侍去了外头大衣裳,一一安置归坐。

湘云已是打听的占花名儿这一桩新鲜玩意儿,早嚷着坐定开席。宝钗、黛玉、探春几个却着实打量了两眼,见着布置妥当,桌上的果碟齐整,虽无汤羹热食,然则各人都用过晚饭了的,倒也稳妥,便也无旁话。

只今日到底是系宝玉生日,才有这样一出,先前或有薛姨妈尤氏在,又有客人等事,总不自在,现今既都是同辈兄弟姊妹一类,便要齐声相合,虽不安席,也不斟酒,到底先将生日一件说定,吃酒相贺一回,又说笑划拳顽闹了,因有湘云言语,袭人等也说夜里大声小喝的,究竟不是道理,才寻了占花名儿一件来。

这时,晴雯就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了象牙花名签子,摇了摇就放在当中,又取来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数至宝钗。

紫鹃瞧着,不觉心头一跳,那边宝钗已是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摇,伸手就掣出一根,却是牡丹,上面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下头又有标注,着在席的共贺一杯,可随意命人,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侑酒。

众人只管笑,已是说着她这一签巧得很,原也配得上牡丹花。又一并吃过酒,宝钗着芳官唱一支曲儿听。

那芳官细细唱了一支《赏花时》,众人细细聆听后,各有称赏。紫鹃却觉心底跳得很,又不愿多吃酒显出来,便伸手抓了一把瓜子儿,没滋没味儿磕了两个,盯着宝钗掷了一个十六点,数到探春。

探春还只是笑,因道:“我还不知得个什么呢。”说着,伸手掣了一根出来。

紫鹃咬住唇角,只盯着她神色,心里不由暗想:这一场夜宴,自己借着晴雯的话,必是提早了,又添了自己、莺儿等几个丫头,没道理竟还是原来的模样儿。要真还是那样,原著中又有那么些神仙人物……

这所谓薄命司的女儿家命数,难道真不能改了去?那金钏儿,又算怎么回事?不,那些和尚道士,连着警幻仙姑人等,都有点化一类的事,可见哪怕照着原著的逻辑,这所谓命数,也是能改变的!

她心里想着,一面紧紧盯着探春。

第118章 变故

探春已是将签子一放,众人看了,上面却是一枝桂花,写着琼枝天香,又有一句古诗:自是花中第一流。

下注:“得此签者,必得富贵。自饮一杯,同席陪饮一盏。”

贾家原是世家大族,探春虽是庶女,然则品貌出众,亦是一流的人品,众人趣她两句,倒也不留心。独有紫鹃心头一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不觉露出一抹笑。

偏她就在黛玉下首,这一声就落入耳中。

黛玉有心问一声,偏这时候探春伸手掷出个十七点来,众人数到紫鹃,忙命她掣。

这一通热闹里,紫鹃也心里微凝,不觉收了笑容,伸手取出一支来,灯光下凝神一看,却不由一怔。

那画着一枝秋菊,金黄灿漫,又有四字曰:傲雪凌霜。

这本是菊花常有的风骨写照,并不出奇。

然则照旧镌了的一行古诗,却是一句:蕊寒香冷蝶难。

这是黄巢的菊花诗!

紫鹃心头巨震,不知如何说来,那边众人只觉是顽笑,并未多想,只瞧着下注:既云蕊寒香冷,大家共贺掣者三杯。早推了她一把,重换了一壶热酒,斟酒共贺后,催着她掷骰。

如此情景,她虽是有百般想头,千般念头,也只得暂时消去,伸手接过骰,随手一掷,竟是个二十一,倒让众人数了个圈儿,正落在黛玉身上。

“好个主仆,素日你是个周全的,难道这会儿也念着她不成?”众人一通笑,黛玉却有些忧心,默默掣出一根,上头笔墨深浅,竟是一株兰草,又有四个黑墨小楷:幽谷芳泽。

诗云:空翠湿人衣。

注曰:自饮一杯,菊花陪饮一杯。

大家瞧了,都笑道:“这个好,她原也配兰花。”又趣紫鹃:“我们只说笑,现瞧着,果真是一对儿主仆,你念着她,她也念着你呢。就这一盏酒,也须得两个同吃,倒跟我们不同。”

紫鹃瞧见不是芙蓉,便将先前满腔的疑虑放下大半,斟酒与黛玉一杯,自己也倒了一盏,一并吃了。黛玉就便掷了个二十三,该着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