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外面疯跑呢,不到肚子饿了,奶娘两个奶娘围堵都抓不着他。”吴雅笑道,“这不刚抓住了,一碗肉拌饭,又要跑,我让奶娘把他抓住,洗一洗,再来见你。”
“瞧你说的,外甥竟像是天生天养的。”
“可不是,长到如今三岁了,愣是一次病都没生过,大冷天的疯跑冻着了,也就是淌两天的鼻涕。”
吴怡想着那孩子长得八成跟铁勇男相仿,是个又黑又壮的黑小子,没想到奶娘抱出来的孩子,穿了大红的夹衣,脖子上挂着金锁片,小脸长得粉白粉白的,眼睛鼻子嘴,长得都像吴雅。
“这就是我的混世魔王了,我肚子里的这个,只盼着不要像他才好。”吴雅指了指自己微凸的肚子。
“外甥长得多好看啊,来,让姨抱抱……”吴怡接过那孩子来抱,一到怀里能感觉到压手,这孩子长得真的是壮实得很,“外甥叫什么?”
“大名是请算命先生取的,叫铁俊晖,小名是他爹取的,叫……”吴雅掩嘴笑了笑,“叫铁蛋。”
吴怡噗哧一声也笑了。
铁蛋在吴怡怀里没呆多长时间就闹着下地,吴怡抱不住他,怕把他摔了,就把他放下了,结果这孩子上上下下的,把吴雅的屋子当成了游乐场,一刻不停地疯玩。
吴怡左右看了看,吴雅的几个陪嫁丫头都在,这屋里也没有开了脸的通房妾室,铁勇男……
“他也有两个妾,都是别人送的,全都关在西边的小院里,都是灌了绝子汤的,轻易不许出来,我有了身孕他怕伤了我,隔十天半个月就去一次,呆一两个时辰就出来,我也就当没那么回事。”吴雅云淡风清地说道,在这些古代女人眼里,找家里干净的妾,总比找外面的营妓强,铁勇男忠贞得能领贞洁牌坊了。
吴怡也是跟着笑笑。
“我原想把你们留在家里住着,可是这朝廷经常有大员来往庆林城,万一传到京里反而不美,将军府西边隔了一条巷子原是城外一个大地主的别馆,平时他家住在城外,有了战事就躲进城里,没事了再回去,谁知道那大地主养了个败家的儿子,家业都败光了,这别馆也要卖了,我一年前看那房子盖得好,那房上的檩子都是上好的百年松木,就给买了下来,准备留着日后招待京里来的大员用,平时就是空着,正好你们来了,就先将就着住……”
“不行。”吴怡摇了摇头,“你也说了,京中常有大员来往,此刻吴家正在风口浪尖上,我不能给家里招祸,你帮我找个干净的四合院,再找一对老实的夫妻烧火做饭,打扫院子就行。”
吴雅笑了,“我猜你就有这么一说,那别馆不是京里的豪宅,也就是个两进的四合院,你们一家子住着正好,一个乡下的地主,能有多好的房子。”
吴怡这才应了。
吴雅也确实没骗她,那院子在一条街上,街上都是类似的青砖院墙,普普通通的黑漆木门,门下面就一个小台阶,看得出这一条街都是类似那个地主的情形,是城外的有钱人家,为躲战事盖得别馆。
此刻是太平时节,周围都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门上用粗大的锁链绑得紧紧的,吴雅派来的亲兵打开锁链,推开门,首先看见的是刻了五毒的影壁,过了影壁是一个青砖铺成的院子,吴雅派人打扫过,院子干净整齐得很,过了垂花门就是内院了,里面是三间亮堂堂的正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都不及京里的气派体面,可在民间也称得上是上好。
屋里的家具都是全新松木家具,做工虽比不上京里的精致,但也是严丝合缝,屋里是典型的北方殷实人家布置,中间的堂屋摆了合和二仙图,两侧各是一道木门,吴怡推开东屋的门,靠着南窗是一铺大炕,炕上是一直到棚的炕柜,地下西墙也摆着一排的柜子,东墙则是梳妆台。
大宅门里白二奶奶,住得也不过是这样的屋子,要论民居的气派,还真的是江南最好,吴怡在京城的屋子,只不过比这样的屋子多了一间房,能从中间隔出来一个起居室。
当然,家具布置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吴怡一摸炕,炕是热的,她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夏荷,“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是。”经历过正平城的小草房,夏荷能说什么?“姑娘也真的是种善因,得善果。”
“那也要四姐是宽厚人才行,她若是记恨小的时候我受宠,她做庶女时时受拘束,记恨老爷太太让她嫁个莽夫,就算是为了夫君的前程不得不照顾我这个落难的嫡女,也不会有这么贴心贴肺的照应。”这人的缘份啊……“说起来,在家时,我没帮过她什么,这次她却是雪中送炭,救我于水火,这份恩义,不是善果,乃是我要还一辈子的善因。”
“四姑娘、五姑娘,都是好人。”
144、内鬼
铁勇男对沉思齐的安置问题,挺挠头的,庆林城不比正平城,驻守的都是老弱残兵,军户百姓,庆林城里百姓不到一万,平时驻军十万,都是精兵强将,像是他手上的四品将军里,参于哗变的就有三个,这些人都知道沉思齐的底细,没暗地里给沉思齐一刀结果了他,都是看在死去的肖老将军和他的面上。
沉思齐又不能总在家里呆着,铁勇男想来想去的,派了个书吏的活给他,就是抄写军报,写奏章之类的活计,而且书吏不止是沉思齐一个,沉思齐乐于多做就多做,不乐意多做在家呆着也没人管他。
没想到沉思齐卯时即来,才走,他写得一手极漂亮的馆阁体,文章写得也好,也没什么大少爷和两榜进士的架子,做得虽说是小吏的活,一样做得认认真真的,这让铁勇男颇感意外。
书吏本有定餐,铁勇男怕他吃不惯,特意叫他中午跟他一起吃,这一日见沉思齐来得比平日晚些,来时衣裳上有墨渍,不由得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打翻了墨。”沉思齐不以为意地说道,“让四姐夫久等了。”
“我也没等多久。”铁勇男说道,“眼下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每日操练,要是真忙起来,连午饭也吃不上。”他把青瓷的酒瓶子往沉思齐那边推了推,“我看你喝不惯烧酒,给你弄了点竹叶青,关外冷得早,喝点酒暖暖身子。”
“四姐夫为什么没怪过我?”沉思齐说道。
“你是说我为啥不生你的气?”铁勇男往上拽了拽袖子,他是行伍出身,现在早晨已经开始下霜了,旁人都穿夹衣,他就是一身的单衣,一拽袖子,露出强壮的前臂来,“我生气,哗变的事我没参于,当时前锋营穿的都是库里军户送来的棉衣,我是往前冲了半天,等了三天也没看见后面的大部队上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看事不对我就往后撤,这才知道有人黑了心,拿芦花做了棉衣,兵士们穿着就是冷,拿刀一划才发现,几个营都炸了,老徐,老万带着兵往回杀,说要杀回京里去讨说法,肖老将军拦他们没拦住,带着人去追,谁知道中了鞑子的埋伏,让人打了冷枪,老徐和老万听说肖老将军没了,更急眼了,杀回了庆林城,鞑子兵本来被我们打得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追了几十里就往回跑了……肖老将军谋划了十年,死了五万多人,杀到奉天城,结果……”
沉思齐静静地听着,铁勇男说得简单,其中的惨烈他却是能想到的,从夏天开始打仗,一直打到了初冬十月,因为芦花案,五万多人,白死了……一切还得从头开始。
“我……”
“这事儿啊,你四姐跟我说过,她跟我打赌说祸首肯定无事,为这事倒的只能是小鱼小虾,我还不信,结果……”铁勇男摇了摇头,“结果果真是这样,你大哥人不坏,他在位上贪点都是依着老例子,他也就能拿小头,上面的人拿的才是大头,听说他是祸首,我当时就不信,没想到到最后判的是你。”铁勇男抓了把带壳的花生,边吃边说,“吃吧,我特意让他们炒的黑白菜,我看你也不怎么爱吃肉。”
沉思齐拿筷子夹了菜放到自己碗里,还是一口没动。
“你这人就是太善,你寻思你投案能把水搅混让大鱼出来?大鱼水越混藏得越深。”
“那是我哥,我总不能看着我哥当替罪羊,白白的送死。”
“你送死就行?”铁勇男说道,“你哥还占了个知情不报的罪,惹出这么大个乱子,死也不算冤,你根本和这事没关系,你投案,还不是为了把吴家扯进来,岳父和岳母疼闺女,怎么样也要保你的命,你大哥也就活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有人跟我说……”
“什么有人,曹淳是吧?”铁勇男一边吃一边说,已经让随从的士兵填了两回饭了,“我第一回见到他我就知道,十个你也没有那小子一个人有心眼,他装枪你就放,白长了会念书的脑袋了,现在冯寿山死了,冯老太太咽气了,冯皇后和冯侯爷在圣上那里失了宠,冯五爷倒入了内阁了,曹淳直升入了大理寺,冯家现在是冯五这一支撑着门面呢,皇后娘娘都得让他们三分,你家呢,你哥丢了官职,就剩下个世子的头衔,你身败名裂流放辽东,沈家跟冯家是彻底的结了仇了,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非要死保着冯家。”
“为尊者讳罢了。”
“我听不懂。”
“为太子。”
“太子不过是个屁孩子,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读书的,岳父也说太子如何如何……”
“太子是半君,忠于他就是忠君。”
“得了吧,戏文我可是听过无数,不明不白没了的太子不知道有多少,就是你们这些人啊愚腐,不过呢,听说九妹要嫁他,既然是自己家的人,不向着他也不行了。”铁勇男又填了一碗饭,“我有个事儿要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