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他特意看了一眼爸妈的卧室,先前卧室里亮着的灯已经关了,王琴应该也已经睡了。
即便如此,他开关门的时候还是有意放轻了声音,直到走出了自家的院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就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八月底的江汉市,几乎每日都笼罩在浓浓的暑热里,气温到了夜晚才能凉快些许。
感觉到风的气流直直穿过他的袖口、耳边,想见林予慈的心情非常迫切。
在后来的数十年里,那个夜晚在徐引的记忆里始终格外清晰。
他记得那时巷中弥散着的细微的蔷薇香,那个夏天,蔷薇一簇一簇地几乎开满了整条路边。
他也记得那时自己胸腔中的阵阵共鸣与跳动,少年的心意在蓬勃的夏夜中生长,同时流淌着对未来的畅想和热望。
在约定好的地点等待了许久,这“许久”或许是十分钟,又或许是五十秒,要等的人终于在巷子的另一端出现。
林予慈朝着这边走着,在看到徐引之后便加快了脚步,快走到徐引跟前的时候,他低声问了一句:
“你怎么还没睡?”
他发消息的时候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林予慈觉得徐引应该早就已经休息了,所以只是发了条消息,而并没有打电话给他。
但徐引几乎是秒回消息,看样子,仿佛已经等待他的消息等了一整晚。
徐引没有言语,等到林予慈走到他面前后,他一把将林予慈拉进了巷子的一侧。
手顺着他的脊背滑到了腰部,他顺势将林予慈拢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予慈先是被他的大胆举动所吓到,随即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此时此刻的巷中万籁俱寂空无一人,而徐引正抱着他靠在不知哪一户人家的门前。
那户人家的院门设计得向内凹陷,两侧种植了饱满得都快溢出来的蔷薇花,他们就在这花的半遮半掩下相拥。
“你不是说让我等你?”
徐引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林予慈的颈侧,声音闷闷的,似是有些抱怨的语气。
林予慈觉得脖子有些痒,但是却并没有躲开。
和自己主动去“逗”徐引的行为不同,大多数时候,他是有些抗拒这类肢体接触的。
而徐引就像是硬要他习惯似的,每回和他见面,总要做出一些对于林予慈来说出格的、大胆的、亲密的举止,一来二去的,林予慈现在竟然已经习惯了不少。
他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开始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只大型犬抱住撒娇,有这样的错觉之后,居然久违地得到了一些疗愈效果。
好希望这一刻能一直持续下去啊。
向来自诩理性克制的林予慈,为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而感到讶异。
与此同时,他轻轻地回抱住了徐引,他用右手摸了摸徐引剃得很短的发茬,像是对他等待了许久的安慰。
仿佛是得到了鼓励的小孩,徐引收紧了自己的双臂,将林予慈抱得更紧。
林予慈大约有1米8,在男生里绝不算矮,但徐引不知从哪年开始窜起了个儿,现如今直逼1米9,倒像是把林予慈密密实实地拢在了怀里。
他嗅到了徐引身上洗发水的薄荷味,与徐引的体温相融合,成为了一种暖融融的、带给人困倦和安逸的特别香气。
林予慈在很小的时候有过一个梦想,希望自己的家是一间小小的房子。
和他上着同一家幼稚园的小孩,不是希望以后能成为很光鲜亮丽的明星、很厉害的总统、或是很威风的飞行员,就是希望能拥有很多很多的钱、吃也吃不完的糖果和一座大大的房子。
但林予慈的想法和他们都不一样,他希望自己有一个小小的家,和一间小小的卧室,房间不需要很大,但是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睡觉时,他也总是习惯贴着墙睡,侧身蜷缩着面朝外侧,头顶也最好挨着床头。
那几年,母亲刚带着他来到江汉市,每晚有数不清的账本要做,没空哄着他睡觉。那时那间小小的卧室,和盖在身上的略有些粗糙的毛绒毯,带给了他数不尽的好梦。
后来,他一年年地长大,逐渐抽条、长高,青涩而圆润的脸上开始有了少年的轮廓。
他开始打球、运动、学习,奔波于各个辅导班,努力平衡着学业和校内活动,每晚睡前习惯洗澡,擦干头发后便倒头就睡。
孩童时的梦,与最初那个小小世界带给他的那份安全感,逐渐被他遗忘在了回忆里。人们总是习惯于记事的,但感受更容易被遗忘。
很奇怪的是,他现如今在徐引的怀抱里,却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孩童独自度过的一个个夜晚。
随即整个人都感觉到了包容和安稳,像是被一块柔软的毛绒毯包裹住了,小小一方,却仿佛可以抵挡全世界的风雨。
现在想来,其实林予慈已经有些忘记了,自己那晚究竟对徐引说过些什么。
因为多年来的骄傲,因为年少时无法卸去的自尊心,他始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也无法做到全然的坦诚和直白。
他将脑海中被王伟业施暴的回忆尽数略去,只是将其形容为了一个单纯嗜酒的父亲。未曾想到的是,他那时的有所保留,让徐引耿耿于怀了那么多年。
但即便如此,在当时,对于自己所听到的这些内容,徐引就已然心疼到不行。
他握住了林予慈的手,手劲非常之大,仅是听着林予慈的描述,就好像已经进入到了林予慈年少时的岁月,进入到了某种战斗性的状态。
直到讲完之后,林予慈轻轻地拍了拍徐引的手臂,他这才放松了自己无意识紧绷着的肌肉。
林予慈将语气放得轻松一些:“讲给你了,以后可不许再生气。”
徐引哪里还会生气,现在满心满腔的只有对于年少时林予慈的心疼和怜惜。
他看着林予慈,突然解释说:“我不是想要对你究根问底。”
林予慈“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徐引似是觉得这话说来有些矫情,脸上的表情既有纠结,也有不好意思,但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
“我只是觉得,你离我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