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这个孩子怀得突如其来,她有点没做好准备。婆婆却说,有了孩子,你们夫妻俩的感情也会更好。

婆婆也不知道从哪得来了一副方子,说是吃了以后铁定能怀上儿子,于是每周提着一堆瓶瓶罐罐装的粉末,什么蒲公英粉、苜蓿粉之类的,让林晓莉兑了水喝。

王伟业的本职工作是修车,小车能修,大货车也能修,刚结婚的那几个月,他每天中午都会回家吃饭,到后来就是只有晚上才会回家。

他们几个工友,三天两头凑在一起喝酒。王伟业最开始偶尔去,后来几乎天天去。

林晓莉怀了孕后,他更是喝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家,踢里哐啷地拿钥匙开铁门,进屋后又把脚上的脏鞋随便甩在地上,不刷牙不洗脸,进了卧室就闷头大睡。

林晓莉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王伟业的这种生活习惯她实在是很难容忍。

怀孕期间,她的睡眠也不是很好,几乎每天半夜都会被王伟业回家的动静吵醒,她不明白,他怎么就有那么多的酒要喝。

某天王伟业回家吃饭时,饭桌上,林晓莉实在忍不住提了一下,说你以后能不能少喝酒,晚上尽量早点回家。

王伟业听了她的话后,没说话,反而突兀地笑了一声,两只眼一直看着她,看到林晓莉的心里开始发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王伟业的性格也开始变得古怪。

以前他只是不太说话,但至少看上去还像个正常人,现在却变得越来越暴躁。

某一天,她听说王伟业拿板砖敲了另一个工友的后脑勺,只是因为在修车厂里的一点口角摩擦。

她听说那位工友被送进了医院,脑袋后面缝了七针。

修车厂的工人都开始怕王伟业,背地里的话也说得很难听,说“会咬人的狗都不叫”,别看王伟业闷不做声,实际是个干大事儿的狠人。

林晓莉害怕极了,当天晚上王伟业没喝酒,早早回家吃了晚饭,饭桌上她丝毫不敢问,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大概是在她怀孕六个月的某天深夜,王伟业再次喝到醉醺醺。

钥匙戳了半天铁门的锁孔,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他索性开始用力踢那扇铁门。

踢铁门的声音是很大的,很快,隔壁住着的人被吵醒出来交涉,王伟业不觉得自己扰民无理,竟开始扯着嗓子骂人,越骂越疯。

邻居叱责道:“大半夜的在这儿干嘛呢!”

“等我婆娘给我开门!”王伟业吼完,又继续开始骂骂咧咧,林晓莉从他的骂声中听出了他对自己的称呼:“死婆娘”。

她被大晚上这一出吓坏了,既觉得害怕,又觉得王伟业的行为丢人至极,她磨蹭了半天,才挺着肚子去给王伟业开了门。

她在屋里拧开了锁,小声说了一句:“你别喊了。”

王伟业早就在门口等得不耐烦,防盗铁门刚一打开,他就一巴掌呼了上去,黑漆马虎的四周里,他确信自己扇到了女人的脸上。

清脆透亮的一声。

从此,林晓莉看不到尽头的噩梦开始了。

最开始是扇巴掌。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扇巴掌其实是伤害最小的。

等到她生下孩子以后,痛苦才算是真正的开始,她还没出月子,王伟业就对她拳打脚踢,骂她的词汇用语也极尽侮辱。

林晓莉很多次想要跑回魏县去,但孩子太小,她实在是难以离开。

她想和家里人说,但王伟业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念头,笑着跟她说:“你有种就去跟你的爹妈说。”

林晓莉不敢了,她太害怕王伟业了,王伟业下手从来都没有轻重,有好几回她都觉得自己快被他打死了。

她发现王伟业就是个疯子,比起她自己挨打,她更害怕王伟业会去折磨她爸妈,会去折磨她的家里人。

她害怕与恐惧至极,在精神极度崩溃的情况下,竟然生生熬过了三年。

王伟业有时候甚至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动手,但林晓莉每次都会扑上去护住他,王伟业就会把儿子扔到一边,随后变本加厉地踢打她。

两个县城之间相隔五十多公里,林晓莉很少回娘家,即便回去也是挑准了身体状态好的时候,不让娘家人发现什么端倪。

不少邻里背地里指责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从进了王家的门,自己的爹妈就很少孝敬了。

打碎牙齿和血吞,恐惧的泥土里长出了恨意。

她时常会热切地祈祷,祈祷王伟业喝醉酒回家的路上能摔进水沟里,又在每次王伟业平安无事打开家门的时候心灰意冷。

林晓莉的大哥是卡车司机,常年跑长途,等到林晓莉的儿子长到了两岁多,某一天半夜他碰巧在羟州停驻休憩,想着干脆去妹夫家里住一晚。

也正是这一次深夜里的“上门袭击”,他才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妹妹在遭受着怎样的暴力。

大哥目眦欲裂,捏着拳头把醉醺醺的王伟业打了个半死。

林晓莉木然地看着,发现原本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男人,在大哥的拳脚之下像一只羸弱的山鸡,扑腾了两下,很快就厥了过去。

大哥拎着王伟业直接去找了王伟业的爸妈,说我妹妹这个婚必须离,王伟业的爸妈自知理亏,说两口子离婚可以,孙子得留给他们。

大哥说,放你娘个屁。

最后还是闹上了法庭,法院把孩子判给了林晓莉,林晓莉很快就给他改了姓,从此孩子跟着自己姓,叫林予慈。

当年怀着他的时候,她觉得他就是自己生命里的阳光,给他起了名叫“予慈”,希望生活也能对自己仁慈一些。

但直到离了婚之后,她从苦难中逃脱了过来,才终于觉察到了老天爷给予的那一点“仁慈”。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一个据说从前总是被丈夫打的女人,在无亲无故的羟州里,风言风语总是难免的。

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林晓莉自己无所谓,但随着林予慈一天天地长大,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让自己孩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她先是回洵州呆了一年,等到林予慈长到四岁之后,她忽然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接受好的教育。

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样,年轻时稀里糊涂地被安排、被分配,人生道路没得选,她认为自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