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引高中时甚至比初中还要寡言许多,如果说初中的他还不太能掩藏住情绪,那么高中的他更习惯将所有细微心思都压入心底,叫旁人难窥毫发。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活泼、健谈、让人喜欢的性格,他也知道林予慈的室友都觉得他有点奇怪,如果不是因为林予慈,他们可能都不愿意跟他来往。但徐引不在意这些。
他的眼里只容纳得下一个林予慈,他也只会在意林予慈的看法。
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行为也变得盲目,有时忽略了去斟酌与对方交往的分寸。
但让他感到幸运的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林予慈总能接住他的喜欢。
从那以后,每次再在小巷中见到林阿姨,虽然林晓莉的态度一如既往,很关心他在学校里的生活,但徐引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在高一那年的夏天,偶然见到了林予慈那个堪称人渣的父亲,又得知了林家过往的诸多不易,他知晓他和林予慈未来将走的路会很艰难,却唯独没有想到……他对林予慈的心意暴露得那样早,又是那样的仓促无果。
那一夜,林家经历了多少痛苦他无法想象,他对林阿姨最后的印象,是她站在台阶上,望向他们的沉默又哀戚的眼神。
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觉得自己对林阿姨是有愧的。
*
徐引设想过许多次再次面对林阿姨的场面,当林晓莉提出要和他单独聊一聊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变得坦然和平静。
人生中总是会出现两难的境地,有时候是情感主导,有时候又是良心崛起。但他对林予慈的心意,甚至不需要放在天平的一端去衡量。
因为这份感情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他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选择。
如果林予慈是他所行所想的目的和终点,那么即便这份愧意长久存在且无法消弭,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继续怀着这份愧意前进。
林予慈看了看徐引,似乎是为了要他安心,他伸出手握了握徐引的掌心。这一切都发生在林晓莉眼皮底下,但她没有说什么。
随后林予慈走了出去,轻轻为他们合上了门。
林晓莉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她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衣柜,从里面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徐引依稀看出那是个很薄的红色物品,当林晓莉转过身的时候,他才看清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印着福字的红包。
徐引愣在了原地,他的思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惶惑,他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阿姨……”
“拿着吧。”林晓莉看着他说,“你有,小慈也有。”
林晓莉的表情和语气,就像是说出了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你有,小慈也有”,徐引少年时代时常听见林晓莉这样讲。
徐引低头看着手里的红包,有一瞬间他甚至感到很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条巷子里,林阿姨还是那个林阿姨。
“老实说,小慈和我说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林晓莉笑了笑,“这么多年了,阿姨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
徐引抬起眼,面前的林阿姨表情很柔和,她的眼角已经添了不少皱纹,眼窝也微微朝下陷着,彰显着岁月的兀自流淌。
“小慈是个特别听话懂事的孩子,他觉得我一个人带他辛苦,所以很多事情上都顺着我的意思,即便我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林予慈是个多么有主见的人,这一点,徐引再清楚和了解不过了。
从他们小时候开始,林予慈就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每个阶段都是如此,无论是在生活、学习还是工作之中。
在徐引还少不更事的时候,只是因为想要和林予慈靠近,所以做出的决定都和林予慈息息相关。但从现在来看的话,林予慈可以说是他人生中的引路人。
正是因为林予慈,他才在观念模糊的年纪肯定和接纳了自己,对同性恋这个身份有了认同,并且懂得为了目标不懈努力。
他从林予慈身上学到的一点是永远果断决策,永远坚定执行。
“小慈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但关于你的事,是他第一次态度强烈地反对我。”
林晓莉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无奈,“小引,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就是一个农村妇女,思想传统,也没受过什么教育。我对小慈的期待,就是希望他能受到最好的教育,未来能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幸福健康地过完这一生,不要像……我和他爸爸一样。”
徐引虽然站得很笔直,垂在身侧的手却蜷缩了一下,林晓莉的话让他有些难受,字字肺腑,均来自一位母亲的拳拳爱意。
爱与爱之间的诉求是共通的,正是因为他们爱同样的一个人,所以希望他能够拥有一个幸福圆满、不受指摘的人生。
但徐引在这一点上却固执非常,他的爱既然得到了回馈,他便愈加难以放手。没有人比他更爱林予慈了,也没有人能比他更能让林予慈幸福。
冥冥之中印证他的笃信,林晓莉下一句却说的是:
“但是,小慈和我说,他和你在一起,他就会感到幸福……我自己的婚姻已经很失败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还能说什么呢?”
徐引的喉结滚动着,多种情绪交杂,却不仅仅是因为林晓莉的松口。
他从未听林予慈说过这样的话,此刻从他的母亲口中转述出来,他的心脏某处蓦地塌陷,胸腔至肺腑都塌软了一片。
林予慈此刻应该就坐在客厅,在安静地等待着他们说完话。
明明离得这么近,徐引却觉得很远,他很想立刻跑到林予慈面前,借着这股冲动,抱住他,说他爱他。
徐引曾经觉得自己很愚笨,因为他从小在感情方面不太开窍,执念胜过了变通,他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怎样去爱一个人。
他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在面对一个情有独钟的玩具,就像是要赢下一场分毫必争的比赛。因为他喜欢,所以他一定要得到,一定要胜利。
他那时的爱意太烫手了,烫到有些灼人,给林予慈平添了不少麻烦,有很多事让他后悔至今。
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就罪无可恕了,八年的岁月已经磨掉了他戾气与冲动,他开始缓慢练习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开始精进工作能力,学会做各种菜,留意一切大小常识。
他无法改变“万事以对方为先”的本能,却学会了尊重对方的生活圈,体察对方所有的不时之需。
他知道爱需要在合适的时候说出口,即便他依旧不擅长言辞,但他知道林予慈会懂得他的表达。
如果爱这件事能够做到事无巨细的程度,那么在八年的时光里,他也早就学会将开水的温度吹到适宜、把衣服的褶皱都熨得平展。
他爱得更克制了吗?倒也并不是这样。他只是希望自己的爱能够让林予慈更自在,就像是融入对方生命中的阳光或是空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