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楚国的天下,是我们打下的,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安定,天子怎可如此无情无义。”桓冲满眼怨念与愤怒,“当初辅佐陛下入主关中的,也是我们,此后陛下称帝,遭到朝臣反对,也是我们为陛下平定了这些叛乱。”
“从楚国陷入危难,到如今一统九州,我们跟随元帅,近二十年的征战,一身的伤痕,”说罢,桓冲脱去上衣,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臂膀,“可如今却被朝廷这般赶尽杀绝,崔荣他们的下场,末将实在难以接受。”
萧怀玉欲言又止,只有她清楚君王想要做什么,但她却无从开口,这样的结局她或许早就料到。
她支持着君王的新政,但在军制上,作为关中武将的核心与领袖,她备受煎熬。
这似乎是无法两全的,她再一次做了恶人,舍弃手足的恶人,彻底。
“不是陛下如此,是历朝历代的君王皆如此,你我要想求存,就只能舍弃权力。”萧怀玉道。
燕王的话震惊了桓冲,“我不明白。”
“没有人比我们更加清楚元帅的功劳。”他难以理解,难以置信道,“如果没有元帅,楚国能夺取这个天下吗?”
“当初您明明拥有入主关中,取而代之的机会,可是您却将天子迎进了关中。”桓冲又道,“这是您的忠,可朝廷如今的做法,却失了义。”
“只要元帅的一句话,我们剩下的这群人,必定誓死追随。”桓冲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燕王身上。
天下没有战事了,不再需要这些武将,失去了价值,开始遭受打压,他们恐慌,并希望发动战争来延续自己的价值。
“桓冲,我很抱歉。”萧怀玉道,“天下苦于战争近百年之久,所以我不愿再挑起无端的战争,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做。”
“愚蠢!”桓冲怒道,他瞪着萧怀玉,“元帅。”
“您不这样做,迟早有一天会和崔荣他们一样。”
萧怀玉闭上了双眼,“来人!”
亲卫入帐,再次将桓冲扣住,“桓冲,你们跟了我多年,是我辜负了你们。”
“我会送你回到雍州,而你私自来见我之事,我也会禀明是我去信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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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桓冲送走后,萧怀玉独自一人坐在帐中黯然失色。
“大王,桓将军走了。”陆兆麟入帐道。
萧怀玉看着案上的烛火,越来越微弱,如同她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消散,“伯灵,你是否觉得寡人无情。”她唤着陆兆麟的字,心中五味杂陈。
“大王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考量与思虑。”陆兆麟回道,“早在朝廷准备削夺兵权时,大王便曾去信给诸将,是他们不愿听从,才落得如此下场。”
“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宽慰我,”萧怀玉长叹了一口气,“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们都是跟随我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的功勋之臣,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而我明明知道,却没有选择干预。”
“这世上…”她有些哽咽,按着额头,双目失神,“根本没有两全之法。”
“我的罪孽,再也洗不清了。”
第360章 人未散(下)
天授十年秋,雍州刺使赶往丰州密见燕王萧怀玉之事事泄,遭到御史弹劾,皇帝因燕王的上疏陈清而作罢。
然而被遣送回雍州的桓冲却终日惶恐不安,战友的死,以及朝臣的弹劾,让他再难安睡。
皇帝打压关中集团的手段,就如悬在头顶的屠刀,无不让他时刻担忧着,在这种隐忧之下,桓冲选择了起兵造反,而深知自己势单力薄,起兵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便以燕王的旗号,想要通过这样的方法,利用朝廷的疑心,来逼迫燕王萧怀玉共同起事。
很快,桓冲造反的事传入朝廷,群臣联名上书征讨。
李瑾得知后,只是派兵前往雍州平定桓冲的叛乱,并枭首示众,至于燕王,她并不相信桓冲的造反是燕王所为。
“朝廷兵制,将天下分为十道,各道诸州将领,下辖兵力至多不过数千人,唯有燕王,统十万边军于河西,名为震慑漠北突厥,实则是割据一方。”
“今朝廷,经十余年休养,兵备充足,河西的隐患,请求陛下尽早根除。”
“燕王乃关中军之首,以燕王的威望,就算兵解,也能一呼百应。”
群臣们恐惧这位边关大将,除了夺权,更有要其性命者。
皇帝打压关中军,便让群臣以为,李瑾也会对燕王动手。
“桓冲起事,为何要以燕王之名?”李瑾开口道,“正如你们所说,以燕王的声望,若真要起事,何须借助桓冲之手。”
“桓冲密见燕王,乃燕王传召,此举便十分可疑,桓冲起事更是证明了此事。”
“无论桓冲所言真假,他都是燕王曾经的心腹部将,燕王拥兵自重,如若继续放任,则人心不稳。”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群臣齐奏。
李瑾望着满堂朱紫,如今的朝廷,女官已占得一席之地。
中书侍郎赵砚书欲开口,却被一名绿袍女官抢了先。
天授七年时,皇帝于御史台设左、右司谏,掌规谏讽谕,从七品上。
女官便是左司谏,并且看着年岁不大,眉清目秀,“桓冲以燕王的名义起兵,但是起兵至今,河西的兵马却丝毫未动,这说明是雍州刺史桓冲不愿交出兵权,但又自知无力抵抗朝廷的打压,所以才想用这样的方法,来迫使燕王与之合谋,如果朝廷真的出兵河西,那么就正中桓冲的计谋。”
“漠北突厥虎视眈眈,燕王不但为国朝一统立下汗马功劳,且成功击退突厥,使其臣服,如今战事刚刚停歇,朝廷就因为一个刺史的遥言而质疑功臣,倘若真的因此除去燕王,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朝廷,边关将领又是否会感到寒心,而致使将来无人敢效忠于朝廷与陛下。”
“对于如此这般功勋的臣子,朝廷夺权便罢,竟还有人谏言陛下狠心铲除,忠臣良将得此下场,国家焉能长久?”女官最后几句大胆的话震惊了整个朝堂。
“左司谏,这里是朝堂…”
“正因为是在朝堂之上,所以天下事没有什么不能言的。”女官当即打断道,“若有,那也只是你们心虚。”
群臣哑口无言,赵砚书欣喜的看着这位女官,有少年之朝气与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