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玉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家茶肆,即便是上一世无数次路过荆水。
士农工商,而陈妤作为高门贵女,又怎会认识这等人。
“他们原先是我父亲的部下。”陈妤向萧怀玉解释道,“从我父亲还是一名偏将时就跟随了,因为战争落下了残疾,饥荒年代无处可去,父亲便把他们安置在各地,能有一个过活的营生。”
“这些年多亏了大将军的帮扶,我们才能活到现在。”二人说话时眼里充满了感激。
看到这儿,萧怀玉这才明白陈文泰为何在军中有如此高的声望,能带领安州士卒以力弱的情况下战胜齐国,也突然明白为何这家茶肆取名叫陈生,对于他们而言,失去了健全的身体,就如一颗弃子,朝廷不管不顾,而陈文泰本也没有义务照管。
但就是这样一位爱兵如子的将领,最终却因为卷入皇权之争,受到皇帝猜忌,最终病故于家中,就连萧怀玉都没能看到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将最后一眼。
“娘子快请入座。”店家一瘸一拐的亲自将一张桌子擦拭干净,小厮也转身入内沏了一壶茶。
“楚国军中有大将军这样的人带领,是我们这些士卒之幸,也是楚国之幸。”萧怀玉坐下来说道。
“父亲在军中,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好将军,可是作为父亲与丈夫,却不是。”陈妤说道,“但他既然作为楚国的大将军,身系一国安危,肩负着数万将士,又岂能家国两全呢,人非圣贤,能做到其一,已是艰难。”
陈妤的话中,作为女儿,心中虽然有抱怨,却也能过能够深明大义的体谅父亲。
“家国可以两全。”萧怀玉说道,“为了虚名与浮利而不顾家,这本就是私心,至少我不会那样做,抛开身份,谁都一样,我可以舍身救国,但却不能牺牲妻子与儿女来成全自己的私欲。”
“至少,如果是我,我不会让我的儿女成为交易的工具。”萧怀玉又说道,“我不管什么家族,人这一生太短了,连这一生都过不好,又怎期望将来呢。”
听着萧怀玉独特的见解,在灯火的照耀下,陈妤的眼里闪烁着一丝光芒,“这种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随后陈妤便想起来了一向雷厉风行的平阳公主,突然发现萧怀玉的一些想法,似乎与平阳公主十分相似,因为这种冲破世俗的话语,她感到十分熟悉。
或许平阳公主不识得她,但她却十分的清楚平阳公主,这样一位楚国的奇女子。
陈妤的话,让萧怀玉瞪着眼睛心中一震,陈妤作为勋贵之女,自然与皇室也有着紧密的连接,而萧怀玉的一些言语与行为,都是与平阳公主相处时所产生的改变。
这一世,萧怀玉与平阳公主的接触更加多了,且是平阳公主所主动,所以陈妤才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并且有些好奇,毕竟萧怀玉是男子,又怎会被女子所改变。
“这些,不过都是我的私心罢了。”萧怀玉连忙解释道。
“茶来了。”店家亲自提来了刚刚煮好的茶。身体虽残疾,但行动能力却丝毫不弱于常人。
陈妤替萧怀玉斟了一杯茶,并说道:“如果萧校尉日后有什么事,无法直接传达,就到这儿来吧。”
萧怀玉看了一眼正在招待其他客人的店家与小厮,瞬间明白陈妤的意思,于是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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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玉入狱后,便写了一封血书交给了廷尉设于西北的司法官手中。
按照萧怀玉的指示,官员通过商人,将信送到了楚京郊外,一家名为陈生的茶肆中。
大将军陈文泰宅
“我是陈生茶肆的店家,这是二娘子要的茶。”店家坐着毛驴来到了城中,并带来了一壶茶。
将军府的门童识得店家,于是转身回去通禀。
“茶?”侍女疑惑,因为她与娘子一直待在一块儿,未曾要过什么茶,“娘子并没有要过什么茶呀。”
屋内的陈妤听到动静后,起身走出,“是陈生茶肆吗?”
“是。”门童叉手回道。
“茶是我要的,让他进来吧。”陈妤当即说道。
侍女一脸茫然,“娘子要过茶吗,奴怎么不记得了…”
“好了,去后厨看看我的药膳,别让它糊了。”陈妤没有回答,而是将侍女打发走了。
店家来到宅内,陈妤接见了他,“周伯,那茶?”
店家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将一个竹筒拿出,“竹叶茶,是从西北来的。”
竹筒里有一封从单衣上撕下来的血书,字迹有些潦草,可以看出来,并非是丝娟难以书写,而是下笔之人的笔力不足。
陈妤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周伯,这次要多亏你了。”
“能帮上二娘子就好。”店家道。
随后陈妤去见了父亲,并将血书交给了他。
字迹虽然难堪,但内容却十分清晰,“这个萧怀玉,平时看着虽然木讷,竟也会写这些东西。”
这一世,记起所有的萧怀玉,十分了解楚皇的性格,眼下自己初入官场犹如一张白纸,因为在军中太过于耀眼而被各方势力争夺,而皇帝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并默许着。
所以萧怀玉在陈书为替自己辩解时,特意投其所好,即便心中厌恶楚皇,却也还是写下了一些违心表示忠心的话,学着平阳公主曾经教授的言语,将自己低微的出身,以及在东境的遭遇与立下功劳受到奖赏,被拜为校尉,她将这一切都归功于得遇明主。
陈书里尽是对皇帝的夸赞,而这些都是平阳公主曾经所传授,作为女儿,平阳公主最为了解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极好颜面又自私与虚荣的人。
陈文泰看着这些言语,眼里充满了震惊,甚至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因为就连他也写不出这种奉承的话,更何况是在他眼里一直憨厚实诚的萧怀玉。
“萧校尉绝非是愚笨之人。”陈妤说道,“他或许有着我们并不知道的大智。”
“这些圆滑的话,他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陈文泰道,“不过,倒也是大智,阿谀奉承,陛下的确爱听这些话,可他怎么会知道呢,这信…可靠吗?”他对这封血书的真伪十分怀疑。
“周伯是我告诉他的。”陈妤解释道,茶肆的事只有父女二人知道,“我想,这世间最了解于陛下的莫过于他的儿女与枕边之人了,兄长一向不受宠,只有平阳公主是自幼养在膝下的,萧校尉又与平阳公主走得近。”
“他难道投靠了平阳?”陈文泰道。
“他现在在郑珩麾下,若是投靠了平阳公主,郑珩又怎会诬陷他呢。”陈妤说道,“这应当是拉拢不成,所以才想出此法铲除,她到底还是心狠的。”
“眼下这封血书要送到陛下手中。”陈妤说道,“有了之前的人证,陛下一定会相信这封血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