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润青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赶到?她面前的岳观雾一把推开,她毫无防备,猛然撞到?石壁上,瘫坐在地,诧异的抬起头,对上一双充斥着防备,近乎警惕的冷眸。

被那样注视着,郁润青不自觉笑了一下,也分辨不出是讨好还是自嘲。而岳观雾赤着脚,浑身湿淋淋的站在她面前,正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师姐,我不是故意?的。”

“以?后不要碰我的剑。”

“嗯……”

岳观雾握紧春蓬剑,指缝间泛起毫无血色的青白,足以?看出那被极力忍耐的怒火。

郁润青真不明白,即便她曾经做错过?事,如今也受过?罚了,改过?自新了,为什么师姐仍然不肯原谅她,甚至这般不信任她……

困惑之际,岳观雾忽而俯身逼近,用另一只手抵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到?另一侧,而后将她的衣领向下扯了扯。

意?识到?自己?的颈部完全暴露在岳观雾的视线中,郁润青不禁抬手遮挡,喃喃唤了一声:“师姐……”

可那短短一眼,也足够岳观雾看的很清楚,她目光落在郁润青腕间的缚仙镯上,收回手,直起身,眼神?愈发冷漠,乃至深深的厌恶。

“知道见不得人,就藏仔细了。”

“……”

岳观雾垂眸盯着郁润青,冷冷一挑唇,声音也跟着低了低,低到?微不可闻:“蹬鼻子上脸……”

郁润青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看她的神?情,也晓得不会是好话,无奈地理好衣领,缓缓站起身:“我独自去梅州,师姐信不信得过?呢?可要派人跟着我?”

“你?想谁跟着你??陆轻舟吗。”

“师姐明知她不得空,何必这样说。”

岳观雾大抵失血过?多,面色近乎雪白,倒显得眉眼更幽深:“出去。”

郁润青疲惫至极,就算岳观雾不撵她,她也是要走的,可视线不经意?划过?那水平如镜的华云池,赫然在池中看到?了岳观雾清晰无比的倒影。

湿透的白色绸衣,丝毫遮掩不住那条细细长长的青紫的鞭痕。

郁润青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天雷鞭刑留下的痕迹。因为她背上也有一条极为相似的鞭痕。她一直以?为,当初那三道天雷,一道被玉佩挡下,一道打在她身上,最后一道是长老们?见她无力承受,看在她师父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照不宣的作罢了。

可现?如今,最后一道天雷的痕迹,在她师姐身上。

“师姐。”郁润青抬起头,看着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很平静又很无望地说:“我欠你?的,真不知道拿什么还。”

“你?不欠我的,用不着还。”岳观雾冷笑:“也犯不上为难。”她离池水有一会了,睫上冰晶似的白霜渐渐融化,晶莹剔透的悬在那,叫泛着红晕的眼角一衬,像一大颗滚烫的泪珠,摇摇欲坠。

换做旁的女子,这副样子或许楚楚可怜,偏岳观雾生得一双锐利的凤眸,眼里时时刻刻是要与这天道一争高?低的决绝。

“师姐……”

“别废话,滚出去。”

郁润青点?点?头,滚了。

第043章 喜良缘(七)

一场骤雨过?后, 梅州终于迎来了一年?当中最为难熬的?酷暑。暑气逼人,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纵使树荫底下, 也是潮湿而闷热的?, 稍微在日头爷底下走上一走,衣裳里立即就不干爽了,却又不是黏腻的?汗液,湿漉漉的?,细细密密的?,像蒙了一身水雾。

这时节, 喝水都要论“舀”, 非得牛饮一样才不至于口渴。

可孟霜儿盼着一日着实盼了好久。

一清早起来,她?就换上了那身半个?月前便预备好的?浅豆绿软缎襕裙,外边则披了件薄如蝉翼的?兰花纱衣。孟霜儿对着镜子瞧了又瞧,看了又看, 见那柔亮的?绸子衬得她?身段妙曼, 心里满意极了, 又不由地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衣裳用香炉熏了一整夜, 这会正是自然而然的?清新淡雅,像一朵正值花期的?小百合。

孟霜儿坐在梳妆镜前, 捧着脸,痴痴地笑了,直至耳边传来沧桑悠长的?钟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急忙理了理鬓角那两缕发丝, 而后装作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模样,懒洋洋地推开窗。

目光一转, 望向?打?对面厢房走出来的?郁润青,声音甜蜜黏稠的?像是麦芽糖:“督长,你要出门呀?”

如此炎炎夏日,郁润青却穿着一身比毒日头更?惹眼的?锈红色云锦箭衣,许是内领和?袖端用了颇为灵动又浓郁的?宝蓝色,使这箭衣不仅不显沉闷乏味,还平添了几分咄咄逼人的?贵气。

此刻,她?只是抬眼看过?来,微微一颔首,便叫已然做好万全准备的?孟霜儿情不自禁地红了脸,再开口时就免不得乱了方寸,稍稍磕绊了一下问:“去?,去?哪呀?”

郁润青迟疑一瞬道:“杨子湾。”

杨子湾离梅州瞭望台的?驻地还是蛮远的?,孟霜儿找不到与她?同行的?借口,干脆壮着胆子说:“督长,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整日待在这院子里,着实憋闷的?厉害……”

虽说天下瞭望台尽在问心宗的?统管之下,但近百修士驻守一地,莫说日常修炼所需的?消耗,单单衣食住行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瞭望台的?存在本是庇护百姓的?仁义之举,自然不好伸手向?百姓讨要民脂民膏,故而有人想?出这样一个?法子将?富甲一方的?豪商子女破格收作门生,许其在红尘中修行。

说穿了,就相当于豪商拿钱给子女买“官位”,于双方而言都是有益处的?,豪商得了梦寐以求的?声名地位,瞭望台的?修士也不必再为钱财俗物费心思。

因此各地瞭望台都有一个?如孟霜儿这般的?门生,教导修行,天资不够,以戒律约束,又管不住,带出去?历练,还怕有个?三长两短的?没法子与当地豪商交代?,只能摆在瞭望台充当“吉祥物”。

郁润青接任梅州瞭望台的?督长至今为止已经有两个?月,但凡回观中,必定能看到孟霜儿无所事事的?在院子里闲逛。郁润青想?她?二?十出头的?年?纪,正青春年?少,终日如此,倒也难怪憋闷,便点头应允了。

“好,你跟着我吧。”

孟霜儿闻言,真想?跳起来欢呼一声,不过?思及郁润青素日待谁都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应当是不喜欢旁人话多或吵闹的?,便隐忍欣喜抿嘴笑了一笑:“我这就出来。”

她?一走到跟前,郁润青就闻到了那浓郁的?百合香,眉头微动,脱口而出:“你换了熏香?”

孟霜儿脸又红了个?透,一边捏着手帕擦拭额头上不存在的?汗,一边含混不清的?回答道:“是呀,偶尔换一换。”孟霜儿前两日曾瞧见郁润青盯着百合出神,暗暗猜测郁润青一定是喜欢的?,这会偏反问道:“督长不喜欢吗?”

郁润青从前在家时,最爱百合,为着她?喜欢,母亲特意命花农在庄子上栽种了一千多棵百合花。

郁润青想?到那满园的?百合,又想?到恐怕时日无多的?母亲,没再说什么?,朝观中大殿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