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似乎她刚要把字认全,郁润青叫她读一篇文?章,磕磕绊绊的没读两页,郁润青忽然让她停下来,故作严肃地问:“知?道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这一句吗?大概知?道吧。”

“识字是为了读书,读书是为了明理?……你是不是嫌我啰嗦?”

“我哪有,冤枉……”

“回去把这一段抄十遍,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日来告诉我。”

她欣喜的抬起?头:“我明日还?能来吗?”

郁润青的神情突然有点古怪,耳朵红红的,不像方才那么一本正经了。

十几?年后的今天,玹婴还?记得郁润青那一瞬的窘迫,以及自己抄写了十遍的那句话。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意识到?自己竟将这句话念了出来,玹婴微微蹙起?眉,心里颇有些烦闷,连带着元宝呲牙咧嘴的也不安分起?来。

第126章 今日生(一)

郁润青如?今还是少年心性, 孩子脾气,那些?一闪而过的记忆,于?她而言是虚无缥缈的, 所以得知玹婴不会再来找她, 她只感到一阵轻松,好似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陆轻舟看着她,大多?数时?候内心都充斥着一种母性的爱,就连她坐在灯下看书,躺在榻上午憩,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也会让陆轻舟产生想要?无微不至呵护她的冲动。

当然, 这种母性的爱通常只存在于?郁润青安静的、将目光望向别处时?,一旦她的视线接触到陆轻舟的身体,陆轻舟对她的爱就会即刻转化成掺杂着欲望的迷恋。

无时?无刻,想抚摸她俊丽的眉眼, 亲吻她湿润的嘴唇, 闻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 以及更多?, 更多?……多?到陆轻舟有?时?都觉得自己是个很恶劣的人,打心底里自我厌弃。

好在郁润青还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仍将她视作沉稳可靠且温柔恬静的道?侣,而这自然也要?归功于?陆轻舟的克制与忍耐。

但长久的克制与忍耐并不容易。

从前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如?今却穿着单薄的衣衫,毫无防备地坐在她身旁,满心满眼都只有?她, 爱意甜腻又黏稠,像个成了精的蜂蜜罐。

看着那双时?刻盯着自己, 热忱又明亮的眼睛,陆轻舟不自觉的嘴角上扬,可几?乎是同时?,另一道?微妙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她早已意识到,郁润青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洪水,被一道?无形的堤岸所阻绝,近些?日子似有?了溃堤的迹象,想必不久后便?会迎来决口之日,到那时?……

“陆师姐,你为什么不理我。”郁润青扯了扯她的袖子,叫她看案几?上的画纸:“这颜色怎么样?是不是太艳了?”

陆轻舟回过神,仔细端详片刻道?:“是有?一些?。”

“这包雌黄粉不好,算了,先不画了。”郁润青搁下手里的笔,又凑到陆轻舟跟前,一副讨好卖乖的殷勤模样。

于?是陆轻舟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柔声问她:“累了吗?”

“嗯……”郁润青小绵羊似的点一点头。

她的心思,陆轻舟是知道?的,抿紧唇,稍稍迟疑了一瞬十九岁的郁润青还不太懂得体谅人,也掌握不好欢愉的分寸,总是仗着道?侣无底线的包容肆意妄为,以至于?陆轻舟一想到那样的滋味,简直有?些?胆怯了。

可陆轻舟只稍稍迟疑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说:“你先去睡,我弄好了就来。”

郁润青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小狗摇尾巴一样的讨好:“嗯,我等你。”

陆轻舟也笑?起来,只是心里仍被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所占据。

当晚,她罕见地做了一场梦。

那梦并非光怪陆离,毫无条理,好似就在这淮山上的某一处,又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透过重重叠叠的花团,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月光下,便?不受控制地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师姐,我好想你,我有?好久没见到你了。”

“师姐,我知道?你是因为春蓬才?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不怨你,你也别生我的气了,往后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从前……自然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从前。”

陆轻舟醒来时?,弯弯月牙还高悬在山尖上,郁润青侧躺在她身旁,手搁在她的腰间,长睫垂落,睡颜安静又恬淡。

她用指尖轻轻触碰道?侣高挺的鼻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郁润青似乎有?所感应,迷迷糊糊唤了一声:“陆师姐……”

陆轻舟收回手,连呼吸都浅了许多?。

郁润青往前凑了凑,紧挨着她,很快又熟睡过去。

虽然心里清楚,以她二人如?今的关系,即便?郁润青恢复了记忆,知晓了岳观雾的苦衷,也不会做出在旁人看来移情别恋的事,但……或许是这一切太过来之不易,陆轻舟的心总是悬而不定?,像树梢上半青半黄的银杏叶,不知哪一阵风会将它吹落枝头,也不止要?送往山间还是水流处。

她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然后听天由命。

陆轻舟闭上眼,等待长夜逝去。

一晃又过去数日,不久便?是重阳节。每年的重阳节,问心宗都会举办一场擂台比试,凡在比试中胜出的弟子,可以赢得一些?较为稀有?的灵植仙药,最终得胜者还会由宗主亲手赠予一样法器,即便?这法器算不上出奇,对问心宗弟子而言也算是一项荣誉的象征了。

因此每年重阳节之前都有?不少年轻弟子摩拳擦掌,誓要?在这场擂台对决中大放异彩,连平日里并不缺什么灵植仙药和上等法器的瑶贞也格外上心,就更别提钟知意等一众“穷人家”的孩子了。

一整个晌午,小拂岭上空一直传来“咻咻咻”的破空声,只要?郁润青仰起头,就能?看到流云伞和朝阳剑一会盘旋,一会俯冲,像发了疯似的飞来飞去,很有?群魔乱舞的意思,正是瑶贞和钟知意在修习操控法器。

郁润青不太理解:“你们俩这是临阵磨枪?有?用吗?”

瑶贞利落的收了剑,眉眼弯弯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一旁的钟知意点头附和:“是啊,何?况又不止我们俩这样,我听说这两日四照峰的琴声琵琶声就没断过,广陵散和十面埋伏此起彼伏,中间时?不时?还掺杂一段赛马,那阵仗,毫不夸张地说,如?今四照峰周遭连鸟都瞧不见一只了。”

瑶贞微微仰着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也是白费功夫,润青师姐,你不知道?吧,前两年的魁首可都是我。”